那聲音,初時還稀稀拉拉,但很快,便匯成了一股無可阻擋的洪流。
后方的軍隊不明所以,只見前方黑壓壓跪倒了一片,那桿代表著漢王朱高煦的王旗,在風(fēng)中顯得如此孤單。
于是,他們也跟著跪了下去。
十萬大軍。
不,是數(shù)十萬大軍。
在這一刻,盡數(shù)俯首。
那黑色的洪流,在那個孤零零的蒼老身影面前,徹底融化,化作了謙卑的臣服。
奉天殿前,朱元璋緩緩坐回了龍椅。
他看著天幕,看著那個被萬軍叩拜的老人,許久,才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咱……咱不如他。"
文官集團,是他一手扶持的門生故吏。
武將集團,是他一手簡拔的驕兵悍將。
現(xiàn)在,連這幾十萬大明將士的軍心,都系于他一人之身。
這天下,還有誰能動他?
還有誰,敢動他?
.......
朱高煦在馬上,手中的佩刀高舉,卻遲遲落不下去。
他麾下的副將全都圍了上來,死死攔在他身前。
“王爺!不能動手!”
“王爺三思!”
朱高煦氣的渾身發(fā)抖。
十萬大軍。
他手握十萬精銳!
可現(xiàn)在,這十萬人,卻跪倒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子面前!
“滾開……都滾開!”
朱高煦怒吼出聲,“你們還是不是本王的兵!”
“給本王站起來!”
“給本王殺了那老東西!”
可回應(yīng)他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那些跪在雪地里的士兵,一個個低著頭,沒有一個人敢抬眼看他。
朱高煦的怒吼,在風(fēng)雪中回蕩,卻激不起半點漣漪。
遠(yuǎn)處,木正居站在那里,依舊半瞇著眼睛。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等著。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終于,朱高燧咬了咬牙,翻身下馬。
“二哥。”
他走到朱高煦身邊,聲音很低。
“算了。”
“算了?!”
朱高煦猛地轉(zhuǎn)過頭,眼中幾欲噴火。
“你讓我算了?”
“父皇尸骨未寒,老大還沒登基,這天下,憑什么是老大的?”
朱高燧沉默片刻,抬起頭,看著那片跪倒的軍陣。
“二哥,你看看。”
“這些人,大多都是從北平一路打過來的老兵。”
“他們跟著父皇征戰(zhàn)幾十年,可現(xiàn)在,他們連看都不敢看木正居一眼。”
朱高燧繼續(xù)說道:“二哥,你覺得自己能贏得過木正居嗎?”
“父皇在的時候,木正居都能把朝堂上下玩弄于股掌。”
“現(xiàn)在父皇不在了,你拿什么跟他斗?”
這番話,像是一盆冷水,澆在朱高煦頭上。
他握著刀柄的手,一點點松開。
朱高燧看著他,嘆了口氣。
“二哥,咱們回去吧。”
“木正居不會殺咱們的,以他的本事,他要殺,早就動手了。”
朱高煦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半晌,他才睜開眼,翻身下馬。
“走。”
他扔下這個字,轉(zhuǎn)身就走。
朱高燧緊跟在他身后。
兩人走出幾步,朱高煦突然停下。
“老三。”
“嗯?”
“咱輸了,從一開始咱們就輸了。”
他沒有再說話,大步離去。
身后,那跪倒的十萬大軍,依舊沒有人敢站起來。
直到木正居轉(zhuǎn)身,緩緩走回梓宮所在的馬車。
嘩啦——
前排士兵們這才敢站起身,一個個低著頭,不敢直視木正居的背影。
八百火龍駒騎士看著這一幕,全都傻了。
他們握著手中的火銃,只覺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荒誕得像一場夢。
千夫長跳下馬,快步走到木正居身邊。
“木公!您……您剛才……”
他想說什么,卻不知道該怎么說。
木正居看了他一眼,擺了擺手。
“繼續(xù)啟程。”
“是……是!”
千夫長愣了愣,立刻轉(zhuǎn)身下令。
“全軍聽令!護送梓宮,繼續(xù)前進!”
隊伍再次啟動。
那些剛才還劍拔弩張的三千營、五軍營士兵,此刻全都讓開了道路。
他們站在兩旁,一個個低著頭,目送著那八百火龍駒護送著梓宮,緩緩離去。
等到隊伍走遠(yuǎn),那些士兵才敢抬起頭。
“剛才……剛才那是木老首輔?”
“是啊,就是木老。”
“我見過他,十年前,他來九邊巡視,親自給我們發(fā)撫恤金。”
“我也見過,當(dāng)時我爹戰(zhàn)死,是木公讓錦衣衛(wèi)把那些貪官全殺了,還把銀子送到我家。”
“木公對咱們有恩啊。”
“誰說不是呢……”
士兵們竊竊私語,聲音越來越大。
遠(yuǎn)處,朱高煦騎在馬上,聽著身后傳來的議論聲,臉色鐵青。
他猛地一夾馬腹,絕塵而去。
朱高燧緊跟在他身后,一言不發(fā)。
天幕的畫面一轉(zhuǎn),當(dāng)漢王朱高煦與趙王朱高燧駛?cè)刖┏菚r,迎接他們的,并非想象中明晃晃的刀斧手。
街道上人流如織,商販叫賣聲不絕于耳,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可越是如此,朱高煦心中的煩躁便越是積郁。
回到王府,屁股還沒坐熱,宮里的旨意沒到,一份來自首輔府邸的請柬,卻先一步遞了進來。
燙金的帖子,字跡蒼勁有力。
“今夜酉時,老夫于府中備下薄酒,恭候二位王爺大駕。”
落款,木正居。
“他想干什么?”朱高燧捏著那張?zhí)樱碱^緊鎖,“這是鴻門宴?”
“鴻門宴?”朱高煦一把搶過帖子,看了一眼,隨即冷笑出聲,直接將帖子揉成一團,狠狠砸在地上。
“他敢!”
朱高煦胸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一個臣子,也敢給本王設(shè)宴?他配嗎!”
不過罵歸罵,朱高煦還是老老實實撿起地上的紙團,默默的舒展起來。
“二哥,如今的京師,是他的天下。我們……不得不防。”
“防?”
“老三!你怕了?”他赤紅著雙眼,“我們手里還有兵!父皇留下的三千營和五軍營,只要本王登高一呼……”
“然后呢?”朱高燧打斷了他。
“然后學(xué)著漠北那樣,再被他一個人,一句話,變成大型祭祀現(xi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