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的呼吸一滯,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漠北雪原上那恥辱的一幕,是他心中一輩子都抹不去的陰影。
數十萬大軍,竟被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嚇得集體下跪。
“二哥,他既然敢請,就說明他有恃無恐。”朱高燧將撫平的帖子放在桌上,“我們若是不去,反倒落了口實,說我們心虛抗命。”
“去!為什么不去!”朱高煦胸膛劇烈起伏,最終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本王倒要看看,他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他若真敢設下刀斧手,本王就先擰下他的腦袋,祭奠父皇在天之靈!”
他身上那股在戰場上磨礪出的悍勇之氣,再度升騰。
朱高燧看著他,終究只是嘆了口氣,沒有再勸。
酉時,首輔府邸。
朱高煦與朱高燧二人,身著便服,如約而至。
王府的親衛被攔在了門外。
朱漆大門緩緩打開,迎接他們的,只有一個躬著身子的老管家。
“二位王爺,首輔已在后花園等候多時。”
兩人對視一眼,跟著管家,穿過重重回廊。
府中靜得出奇。
沒有想象中的刀光劍影,甚至連護衛都比平日里少了一半。
只有秋風卷起落葉的蕭瑟聲,在空曠的庭院中回響。
這詭異的寂靜,比千軍萬馬更讓人心悸。
朱高煦握緊了藏在袖中的短刃,手心已滿是冷汗。
后花園,一處涼亭。
石桌上,一壺酒,三只杯,一碟下酒菜。
一個瘦削的老人正背對著他們,獨自坐在那里,慢條斯理地溫著酒。
正是木正居。
“二位王爺,請坐。”
他沒有回頭,聲音在寂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朱高煦大馬金刀地走過去,重重地在木正居對面的石凳上坐下,發出一聲悶響。
他開門見山:“木首輔,有話不妨直說,不必拐彎抹角。”
木正居這才緩緩轉過身,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提起酒壺,為朱高煦與朱高燧面前的酒杯,各自斟滿了酒。
“王爺,是個爽快人。”
他將其中一杯酒,推到朱高煦面前。
“老臣今日請二位王爺來,不為別的,只為問一個問題。”
木正居抬起眼,那雙半瞇著的渾濁眼眸中,閃過一道令人心悸的寒光。
“王爺想當李世民,還是想當安祿山?”
“放肆!”話音落下,朱高煦猛地站起身。
“木正居!你敢將本王與那反賊相提并論?!”
朱高煦雙目赤紅,他腰間的佩刀已然出鞘半寸。
朱高燧也豁然起身,手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死死盯著木正居,滿臉戒備。
然而,面對這滔天的殺意,木正居卻依舊穩穩地坐在那里。
他沒有去看朱高煦那幾乎要噴火的眼睛,只是伸出干枯的手,將那壺在風中搖曳的溫酒,扶正了。
“王爺莫急。”
“先聽老臣把話說完。”
木正居的聲音,讓朱高煦那即將出鞘的佩刀,硬生生停在了那里。
他依舊怒視著木正居,胸膛劇烈起伏,但那股暴虐的殺意卻被強行壓下了幾分。
木正居重新為自己斟了一杯酒,不緊不慢地呷了一口。
“唐太宗雄才大略,玄武門之變,乃是順天應人。”
“可王爺您,是天命之人嗎?”
一句話懟的朱高煦啞口無聲。
是啊,他并不順應天命。
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是因為他功高蓋主,卻被太子李建成猜忌排擠,逼到了絕路。
可他朱高煦呢?
大哥朱高熾雖身體孱弱,卻是父皇親自冊立的太子,名正言順的儲君。他起兵,是為奪嫡,是為謀逆。
“安祿山,手握重兵,禍亂天下,最終身死名裂,遺臭萬年。”
“王爺您想走這條路嗎?”
面對木正居的話,朱高煦的臉色瞬間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
他是可以不在乎罵名,但他不能不在乎結果。
安祿山最終的下場,是被自己的兒子殺死。
他若起兵,即便僥幸成功,那張龍椅坐得穩嗎?天下人會服嗎?
“我大明,不需要第二個靖難。”
木正居繼續開口:“陛下宅心仁厚,感念二位王爺昔日隨先帝征戰之功,不愿骨肉相殘,刀兵相向。”
“所以,老臣斗膽為二位王爺尋了另一條路。”
說著,他緩緩從寬大的袖袍中,掏出了兩卷用黃綢包裹的卷軸,輕輕放在了石桌之上。
朱高煦與朱高燧的目光,瞬間被那兩卷卷軸吸引。
這是什么?
圣旨?還是……催命符?
在兩人緊張的注視下,木正居伸出干枯的手指,緩緩將其中一卷地圖,在石桌上展開。
那是一幅輿圖。
畫的并非大明山川,而是一片片星羅棋布的島嶼,以及一片形似彎刀的狹長陸地。
在陸地的中央,用朱砂筆醒目地標注著兩個字——倭國。
“這是……”朱高煦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還未反應過來,木正居又展開了另一卷地圖。
這一卷,更加震撼。
那是一片無比廣袤的未知大陸,其輪廓之巨大,幾乎占據了整張地圖的篇幅。
地圖上,山川、河流、湖泊的標注一應俱全,顯然是經過了精心的勘探與繪制。
在這片大陸的上方,同樣用朱砂寫著兩個字——新(澳)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