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謝清言就要說矛盾是具有兩面性的了。
她素來身體不大好,于是經(jīng)常請假也合情合理。
何況她課業(yè)做的極好,從未因請假而落下。
陳夫子便也由她去了。
請個假偷偷洗澡什么的,她已經(jīng)做的得心應(yīng)手。
但是今天有點不對勁。
她剛洗到一半,就傳來桃枝的聲音,中氣十足:
“馬公子,這個時辰您怎么回來了?”
“我們家公子在沐浴呢。”
謝清言腦子一激靈,心想不會一個沒看著他又跟謝道韞杠上了吧?
她急的想站起來,身上一涼,她立刻又反應(yīng)過來,忙沉入水中。
“文才兄,現(xiàn)在還沒有下學(xué),你該不會又?”
雖然沒說完,話里的意思已經(jīng)昭然若揭。
馬文才的聲音傳過來:
“想什么呢,我只是告假回來一下。”
接著,他的語氣又有點奇怪的關(guān)切意味:
“你不是生病了嗎?還洗什么澡?”
謝清言反應(yīng)極快,拿起布就開始往身上纏,語氣卻甚是平靜,還有點詫異:
“啊?我就是出了一身冷汗,才特地洗澡的。”
馬文才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氣,兩個人隔著屏風(fēng),謝清言也看不見他的表情。
她不由得慶幸,還好自己為了謹(jǐn)慎起見,放了屏風(fēng),也沒用花瓣香露什么的。
不然可真是太容易露餡了。
馬文才道:
“還有心情洗澡,看來也沒病的多重。”
“荀巨伯說你暈過去了,我還以為你……”
話音驟然止住。
房間一陣沉默,謝清言也納了悶:
“以為什么?”
她正纏著布呢,一想到馬文才在屏風(fēng)后面就手忙腳亂。
她再怎么鎮(zhèn)定,面對這種情形也是慌了。
馬文才卻不打算說下去,只別過臉去,道:
“沒什么。”
“我回來拿個東西,現(xiàn)在去上課。”
謝清言如釋重負(fù)的松了一口氣:
“那你拿了快去吧。”
她的動作也是微不可察的一頓,瞬間想到,馬文才說的是自己告假回來。
該不會應(yīng)該是特意回來看她吧。
這個念頭很快就被謝清言排除掉了。
屏風(fēng)外的馬文才卻抬手放在了屏風(fēng)上。
“……我的東西在里面。”
他倆的房間倒也很大,馬文才現(xiàn)在站在外間,隔著屏風(fēng),里面才有屋內(nèi)的一應(yīng)器具。
謝清言哪里敢讓他進(jìn)來拿東西,忙道:
“你要拿什么,我給你拿就好了。”
馬文才卻有些不耐煩:
“我說給你,你又從水里起來,找上半天再遞給我?豈不是平白耽誤功夫?”
“我直接進(jìn)來拿吧。”
謝清言的聲音都帶了絲難得的慌張:
“啊?可是我在洗澡,文才兄,非禮勿視啊!”
馬文才語氣都變得無語了,似乎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道:
“你要是不在這里跟我啰嗦,我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拿完走了。”
“大家都是男子,誰要看你?”
話雖如此,馬文才銳利的眼神掃到屏風(fēng),頓時疑竇叢生。
只因謝清言向來從容風(fēng)流,哪有這樣慌張的情態(tài)?
他何其敏銳,瞬間皺了皺眉。
他在這之前,并沒懷疑過謝清言的性別問題。
畢竟書院里矯揉做作的男子多了去了。
那個祝英臺不就是嗎,走姿像女子,神態(tài)像女子,說話更是像女子。
甚至有時,他還聞到過祝英臺身上若有似無的、不該屬于男子的玫瑰香露味道。
不過現(xiàn)下士族男子本就流行涂脂敷粉,他雖然覺得別扭,卻也懶得探究。
他一開始并沒有多想。
再者,謝清言跟祝英臺比起來,確實更像男人一些。
她行事灑脫不羈,是現(xiàn)在推崇的名士風(fēng)流的樣子。
可這兩個人之間,又好像有什么共通之處。
才會讓他一直隱隱的覺得奇怪。
馬文才下意識覺得,一切的答案或許就在這房間里。
他眉頭微挑,看向了那扇繡著千里江河,云山霧罩的水墨屏風(fēng)。
他眸色一沉。
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搭在屏風(fēng)上,像是毫不費力的輕輕一推。
剎那間屏風(fēng)一扇扇疊起,江流折斷在他掌間。
屏風(fēng)后露出謝清言的背影。
她的白色中衣顯然是匆匆束好,有些凌亂,但看身形,除了腰比尋常男子細(xì),似乎也并無不妥。
謝清言動作極快,匆匆束好衣服不說,因為濕著頭發(fā),她還扎了一個高馬尾,唇色若晨露牡丹,皮膚卻透亮白皙。
正是一派意氣風(fēng)發(fā)翩翩少年郎的模樣。
馬文才不禁怔然。
他下意識想,這哪里是一個男人的長相了,艷的也太過分了。
像春日里恣意盛放的芍藥牡丹,又像夜雨中灼灼的海棠。
他印象中最美的女子,是早逝的母親,但他娘是典型的大家閨秀,溫婉嫻雅,如玉如蘭。
謝道韞和王蘭也是眾人口中交口稱贊的美人,都是清冷端莊,令人見之忘俗的模樣。
或者說,時下推崇的美人多是這樣的。
謝清言反倒不同,站在那里就艷的人驚心動魄,眼睛都要灼燒起來。
馬文才沒見過這么美的男子,但是這樣的女子好像也沒見過。
何況明艷逼人的長相往往帶著點英氣。
一定要說她是一個妍若好女,男生女相的少年的話,似乎也說得通。
只是不知為何,看著這樣一張臉,他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就連呼吸也比平時重了一些。
謝清言見他盯著自己不動,眼神變幻莫測,心里也是一跳。
但跟馬文才相處,她也摸出幾分規(guī)則,心里越是慌張的時候,越得表現(xiàn)的淡然才行。
于是她抱著手臂,一派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與他對視,揚唇一笑:
“這是做什么?難道怕我吞了你的東西?”
她側(cè)了側(cè)身,揚起下巴示意馬文才拿東西。
他卻快步的拿了架子上一方雞血石鎮(zhèn)紙轉(zhuǎn)頭就要走,路過謝清言的時候,直視前方,一眼都不肯看她。
耳根卻有些可疑的泛紅。
謝清言看著他的背影,心里卻有些犯難。
自從跟他同眠一床以來,為了不讓馬文才起疑心,她不是喝酒就是找事。
喝的醉醺醺的讓他皺眉自動遠(yuǎn)離,或者是沒休沒止的聒噪讓他無暇探究。
但她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