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言辭別徐燕燕,回到尼山書院,立刻倒頭就睡,醒來已經是日暮時分。
一晚上沒睡,又爬了這么久的山路,她就算是鐵人也要熬不住了。
何況這個身體雖有系統強化體質,卻也只是加強了氣力,該生病還是會生病,并不是金剛不壞之身。
或許是這身體早就死了,被系統強行續命的原因。
謝清言也曾問過,為什么不能直接讓她穿成位高權重的人,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直接當上皇帝,收梁山伯為義子,他想娶誰就娶誰唄。
反正he了就行,怎么he的你別管。
系統卻表示,真正位高權重的人每天所做的事情不是宿主你這樣毫無閱歷的準大學生能承擔的。
簡單來說,人家的命,你受不住。
真要到那個位置,恐怕說幾句話,做幾件事就會被發現。
只有這種不起眼的旁支小姐,一步步走下去,才不會惹人懷疑。
桃枝立在她身邊,聽著她把昨晚發生的事情一說,甚覺驚心動魄。
手上還利落的替謝清言掖好被角,動作十分妥帖。
“真是奇怪?馬公子怎么會知道你去了那里?”
謝清言搖搖頭:“我也很想知道。”
他不是從來不涉足那種地方嗎?
桃枝沉吟道:“我去問問馬統。”
謝清言忍不住叮囑道:“你問問就行,別把人玩死了。”
桃枝噗嗤一笑,聲如銀鈴:“那當然了。”
“馬統是我的好朋友,他死了,我也會傷心的。”
謝清言靠在床上猩紅軟墊上,聞言,她抬起眼睛:
“傷心多久?一瞬間?”
桃枝已經走到門口,這才轉過頭來,挑了挑眉:“很短嗎?只要是誠心誠意的哀傷,一瞬間也足夠。”
事實上,恐怕一瞬間也沒有。
晚風再起時,桃枝的腳步聲去而復返,掀簾進門的時候,甚至帶進來一絲微涼的氣息。
“問清楚了。”
“馬統那小子,本來看到我想跑,后面被我逮到,又在那里支支吾吾,被我繞了幾句就全說了。”
謝清言困得不行,強打起精神,示意她繼續說。
“說是昨天馬公子本來路過王藍田和秦京生的房間,本來倒還沒什么,到這邊來找你,遙遙見到你的房間暗著燈,頓時便起了疑心。”
“轉頭就去問了王八德,那個軟骨頭,一腳下去什么都說了,說你們一起去了枕霞樓。”
原來就是這小子!
不過馬文才也太多疑了吧,這么一丁點不對勁,他立刻就發現了。
真是巧到一塊去了,謝清言自從搬來這邊,有謝道韞約束著,自然不敢造次,每天老老實實在院子里。
她睡的又晚,跟馬文才同住的時候燈也是亮到半夜,不開燈確實有點奇怪了。
但平時都是自己去找他,他從來沒到這邊來找過自己。
……
等等。
王藍田既然疑心她的身份,甚至還找人整仙人跳,他的貼身書童肯定也參與了不少,還訛詐人家來著。
以王八德那種見風使舵,貪生怕死的個性,在馬文才面前,恐怕連王藍田的布局也會一五一十說出來。
那,馬文才豈不是也要懷疑了嗎?
這樣一想,本來想去賠禮道歉的心情瞬間消散了個干干凈凈,她反倒暫時不想見到馬文才了。
至少得想個周全的話術再說。
這一天天的,怎么這么多事。
于是,謝清言這一晚上都沒有睡好,匆匆來到講堂,才想起來今天是授棋藝課的日子。
謝道韞昨天晚上和山長夫人相談甚歡,又有王蘭王蕙兩姐妹在旁邊討教學問和女紅,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院子里隔著房間,雖然有仆從侍應著,但謝道韞不想吵著她,便也沒有太大動靜。
以至于她比謝道韞還晚到講堂。
她硬著頭皮走到座位邊,老老實實的坐下,馬文才早已到了,面如寒霜,動作絲毫不變。
連一個眼神都不肯給她,顯然是要把恩斷義絕的態度貫徹到底。
謝清言留神去看他的手,倒是包扎好了,雖然纏著白布,倒還算行動如常。
主位之上,謝道韞正襟危坐在棋盤旁邊,陳夫子侍立在側,跟個小跟班一樣。
跟他一開始反對謝道韞來書院做教席的態度對比,真是前據而后恭。
謝道韞聲音泠泠,恍若清泉:“若是誰贏了本席,品狀等級自然名列前茅。”
陳夫子立刻傳話:“有誰請對第一局啊?”
要是王藍田沒有告假的話,這種場面,他一定要挑釁一番的。
但挨了四十鞭之后,恐怕他現在還痛的在床上直哆嗦呢。
謝清言笑道:“先生,學生請教了。”
她當然是很懂規矩的,工作的時候向來稱職務。
謝清言話音落下,講堂內眾人的目光便齊刷刷聚焦在這對謝氏姐弟身上。
岑元辰悄聲道:“你倒是快,我正想說話來著。”
謝清言側首:“可把你急死了,我下完你再下不就行了。”
謝道韞見是她,微微頷首,神色微笑:“好。”
謝清言在棋盤對面坐下,執起黑子,先行一步。
清脆的落子聲打破了講堂的寂靜。
謝清言跟謝道韞私下也經常手談,大部分輸,偶爾贏個四五次,她還懷疑謝道韞是有意相讓呢。
畢竟她的水平目前也就是去圍棋興趣班當老師混口飯吃的程度,謝道韞卻是當世第一才女,自己實在是越級碰瓷了。
初始幾十手,兩人落子如飛。
謝清言全神貫注,纖長的手指拈起棋子,她手中黑子布局并不拘泥常理,總是奇峰突起,奇招頻出。
謝清言也知道走正常的路子必然贏不過謝道韞,雖然走奇門險招也不一定能贏,但還有渺茫的希望在。
謝道韞卻從容不迫,并沒有因為謝清言偶爾的幾處怪招搶占了先機就改變布局。
謝道韞的棋路是一以貫之的穩扎穩打,并不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著眼于全局的掌控,簡直像是一只無形的手一樣引導著整個棋局走向她要的勝利。
棋至中盤時,謝清言故意在右上角棄掉兩子,反而借此機會在外圍筑成厚勢,威脅中腹。
謝道韞看她使出這一手,不禁點頭笑道:“棄小就大,明智之舉。”
于是,謝清言又特地在左邊盤角以殘子成劫爭之勢,企圖攪亂局面。
自然被謝道韞巧妙化解,她微微一笑,并不訓誡,反而徐徐提點道:“清言,棋局之上可用機巧,卻不可過恃機巧。”
這話是說棋局,也像是在說人生一般,謝清言在棋盤上確實透著股巧勁,可是人生一路上,光是有巧勁是不行的。
其實謝清言下的老不自在了,眾人都圍過來看這場對弈,而其中似乎有道視線,格外冰冷刺骨。
這簡直跟無獎競猜似的,她能不知道這視線的主人是誰嗎?只是這視線太冷,搞得她也不知怎么的,本來棋局上也不得其法,被這么一盯,腦子都不好用了。
岑元辰站在人群外圍,他素好棋道,沒搶到好地方,只能伸長了脖子探出人群,正好見謝清言又要落下一子,忙驚呼道:
“清言你糊涂啊,這一步走錯了。”
“有道是一子錯,滿盤皆落索,你怎么會不明白呢?”
謝清言真想懟回去,你能不能自己來看看這局勢?走哪里不是錯?
就算沒有這一子,這盤棋也已經輸了好嗎?
就是說,真的已經盡力了。
這個贏過謝道韞就能品狀排名前列的誘餌像給驢弄個胡蘿卜在前面,到底哪頭驢能吃到還真不知道,倒是把所有人釣過來看她下棋了。
雖然她輸了也不會覺得丟人,畢竟跟謝道韞下棋,就算下輸了那也是無所謂,能在謝道韞手下堅持這么久已經夠她寫在品狀排名上成為光榮的一行了。
旁邊的蕭昭業立刻給了岑元辰一拳,道:“岑潮生!觀棋不語真君子,你別嚷嚷了,有本事你去下。”
岑元辰也不甘示弱,反而道:“我下就我下唄,那也得清言先讓開。”
他這話一出,眾人頓時響起一陣細微的騷動和低笑聲。
就連一貫溫厚的梁山伯也不由得失笑,只覺得有趣,只可惜今日祝英臺身體有恙,告了假,并不在諸學子之列,沒能一觀這盛況。
謝清言真想把棋盤掄起來砸到岑元辰腦袋上,沒好氣道:“哎呀,快閉嘴吧。”
不過他站的有點遠,沒搶到最佳觀景位,擠在了人群后方,實在不好動手。
陳夫子立刻吹胡子瞪眼:“哪有這樣胡鬧的,這如何算輸贏啊。”
謝清言既想笑,又想吐槽。
這說的,像岑元辰來了真能贏下這一局似的,還算起輸贏來了。
簡直跟地獄笑話似的,病人都快到臨終關懷這一步了,突然倆主治醫生討論起來治好這人算誰的了,還有這個必要嗎?
謝道韞溫柔一笑,不僅不苛責,反而覺得看這群少年人鬧騰頗為有趣:
“棋道切磋,本意在交流進益,不必過于拘泥。”
“既然如此,便相當于兩人與本席對弈,若是勝了,就當做兩人皆勝。”
岑元辰得意一笑,拍了拍手理了理袍子,便向前邁出一步,要走向棋盤。
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卻在此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馬文才一襲藍色學子袍,面容鋒利,冷著一張臉把岑元辰按回了人群之中。
在岑元辰無力的目光中,他走到謝清言身邊,微微欠身拱手一禮,動作瀟灑,一舉一動都是極為周全的世家典范:
“學生馬文才,請教夫子高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