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言的人緣是真的好，別說岑元辰這樣的少年學子天天跟她夜游討論，就連山長也對她贊賞有加。

但馬文才卻越來越不肯給她好臉色。

謝清言想，大概是要因為自從上次校場之事后，她除了跟岑元辰來往，也跟梁山伯和荀巨伯這些寒門學子談笑。

馬文才開始還會諷刺她幾句，發(fā)現(xiàn)她根本不管之后，就開始擺臉色了。

而謝清言待他更是冷淡，仿佛與之前判若兩人一般。

連岑元辰幾人都覺得奇怪。

一群人宴飲的時候，他甚至忍不住問：

“不是，馬文才那樣倒也正常，你怎么也擺上臉色了，謝兄向來是最不會跟人置氣的?！?/p>

謝清言只是道：

“唉，道不同不相為謀?！?/p>

“何況我也膩了，原來看他那脾氣秉性覺得新鮮，跟帶刺的玫瑰花一樣，又香又棘手?！?/p>

“相處久了，也就這樣。我向來如此，高興的時候就捧著，一旦惹了我厭煩，索性丟開手去，再不搭理?！?/p>

這話簡直是一副紈绔習氣，若是對象是個貌美潑辣的姑娘也就算了，一想到說的是馬文才，幾人面面相覷，只當謝清言在開玩笑。

或者說，半真半假。至于哪句真哪句假？自然是一眼便分明了，至少道不同不相為謀肯定是真的。

眾人越想越覺得這個理由簡直天衣無縫，非常理解，又說連謝清言都受不了，馬文才性格可見是十分惡劣。

系統(tǒng)適時的發(fā)出不解的詢問：

【為什么啊宿主？我這邊明明檢測到反派對你的敵意值下降了。】

【你應該再接再厲，繼續(xù)攻略才對。】

是嗎？

謝清言神色淡淡的：

【但我不想攻略他了。】

【系統(tǒng)，我的任務是促成梁祝he，并不是攻略馬文才，何必舍本逐末呢？】

系統(tǒng)頓時急了：

【但反派是梁祝he的最大阻礙?！?/p>

謝清言認同：

【若真是如此，我就更加不能攻略他了。】

【實話實說，我對馬文才動過心?！?/p>

【宿主你？】

【動的殺心。】

【啊這……】

謝清言斬釘截鐵：

【所以，若是以后要為了梁祝跟他對立，現(xiàn)在就沒必要再示好了，以免阻撓我的道心。】

謝清言說到做到，在馬文才又一次嗤笑梁山伯的寒門出身后，謝清言幾乎再也沒跟他說過話。

課上若有經(jīng)義不解，她寧可之后去向他人請教，也絕不多看身旁的馬文才一眼。

她一雙桃花眼素來含情帶笑，連那天在醫(yī)舍受了小惠姑娘的照顧，都瀲滟生光。

偏偏跟他目光相接的時候，便錯開臉，眼神瞬間冷然。

用飯時，她更是像為了氣馬文才一樣，直接加入了荀巨伯那一桌，與梁山伯、祝英臺幾人言笑晏晏。

荀巨伯天生幽默風趣，謝清言也喜歡逗趣說笑，兩個人湊在一起，竟十分融洽。

馬文才身邊并不缺攀附討好的人，王藍田和秦京生一看謝清言如此不識抬舉，幾乎是聞著味兒就過來了。

謝清言時不時的遇到王藍田，他大概還記得第一天自己在伙房嗆了他，一開口就是陰陽怪氣：

“咱們這書院總有自甘下賤的。”

“喜歡跟賤民往來?！?/p>

謝清言笑了笑，沒答話。

系統(tǒng)不禁吐槽：

【這下跟原劇情的走向差不多了】

【除了馬文才對你的仇恨值嗖嗖漲之外，他對梁祝荀的仇恨值也上去了】

謝清言道：

【不是?他不能只恨我一個人嗎？為什么如此恨屋及烏？】

不愧是反派，恨的莫名其妙的，她之前跟梁祝沒有接觸，他恨梁祝，現(xiàn)在她主動吸引仇恨值，希望他恨自己，他索性一起恨了。

謝清言剛坐在房舍內(nèi)，見馬文才從校場回來，她今天沒穿學子服，黑衣紅帶，披著一件紅色披風。

整個人被這顏色一襯，有種欺霜賽雪的意氣少年之感。

馬文才冷冷逼視她。

見到馬文才回來，謝清言很想問他能不能只專注的恨一個人，連純恨都做不到的你這輩子如何像梁祝一樣純愛?

但她什么都沒說。

只是神色極為平靜的，連招呼都沒打，又轉(zhuǎn)了過去。

“砰——！”

馬文才見她這樣，頓時踹翻了近旁凳子。

謝清言頗不是東西，對著馬文才好一陣歹一陣的，前段時間一副要做好朋友的架勢，轉(zhuǎn)頭又冷言冷語，再好脾氣的人被這樣對待也要憋屈了。

何況馬文才的脾氣本就暴戾。

謝清言卻翻了翻書，露出一絲惡劣的笑來。

嘴角不屑的上揚，像是嘲笑一般。

簡直就是沖著刺激馬文才來的。

“滾！”

馬文才被她氣的胸膛劇烈起伏，赤紅眼里翻涌暴戾和瘋狂。

“我讓你滾出去！聽見沒有！”

謝清言冷冷一笑：

“這尼山書院并非杭州太守府私產(chǎn)，你沒權力趕我走?！?/p>

“當然?！?/p>

她話鋒一轉(zhuǎn)，如討論天氣：

“若文才兄實在厭煩與我同處一室，我瞧你與王藍田、秦京生近來交好。若你愿意，我明日便去同秦京生商議換房之事。他想必求之不得?！?/p>

她頓了頓，繼續(xù)道：“而我，也正好搬去與巨伯兄同住，能向他多多討教學問，彼此也更方便?！?/p>

這長長一段話，嘲諷的意味簡直要溢出來了，并沒有怒罵，沒有歇斯底里，然而卻足夠把一個人氣的跳腳。

她甚至還好整以暇的向馬文才點點頭：

“文才兄，夜深了，早些睡吧?！?/p>

馬文才直接氣的說不出話來。

抬手一掀，竟將桌案上的東西都掀翻了。

他聲音冷到極點，一雙眼睛更是狠厲的叫人害怕：

“謝清言，你給我等著?！?/p>

“我會讓你從此，過上地獄般的日子。”

系統(tǒng)大贊：

【宿主，你真會招仇恨啊?！?/p>

【這句話本來是對梁山伯說的，你直接提前讓他說了。】

謝清言喜憂參半：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大概是謝清言的挑釁太過分，馬文才甚至都懶得再對梁山伯祝英臺施以眼色。

所有的心思都用到怎么對付謝清言身上了。

系統(tǒng)提示道：

【宿主小心，梁山伯當時可是被整慘了?！?/p>

在系統(tǒng)的警告連連下，謝清言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了講堂。

然而她跟馬文才同坐的座位上，已經(jīng)坐著王藍田了，見到她來，他立刻得意一笑：

“姓謝的，我早就看不慣你了?！?/p>

“如今文才兄也不想搭理你了，你還不滾到一邊去？”他講話極為難聽，手指一指，指向講堂內(nèi)角落的空座位。

馬文才全程沒看她一眼，只是冷著臉好整以暇的看著這場鬧劇。

然而眾人都清楚，這是他授意的。

否則王藍田怎么敢？

梁山伯為人厚道，忙上前解圍道：

“大家都是同學，既然藍田兄要和文才兄一起坐，那清言便和我們坐吧。”

謝清言垂著眼睛許久沒說話。

像是有點難堪似的，看著倒有些可憐。

馬文才嗤笑一聲：

“謝清言，你現(xiàn)在可以求本公子，只要你……”

下一秒，謝清言抬起腳，一腳踹翻了馬文才的桌子。

動作快得驚人，力道更是毫不留情。只聽得“哐當”、“噼里啪啦”一陣亂響，馬文才那張上好的梨花木書案連同上面的筆墨紙硯、書籍文章，瞬間狼藉一地。

旁邊的王藍田躲閃不及，被傾倒的案幾撞了個趔趄，哎喲叫喚著跌倒在地，模樣狼狽不堪。

剛剛不說話，只是在蓄力而已！

她靜靜的思考了許久，要如何能讓馬文才更生氣，如果這是一道題，那她能想到的解法絕對可以排除據(jù)理力爭或者默默忍受。

“既然不讓我坐，那就誰也別坐了！”

眾人都被她這么發(fā)作給嚇到了，連梁山伯都驚訝不已。

一旁的王藍田慌忙爬起來，氣得跳腳，指著謝清言尖聲道：“你！你竟敢！文才兄，你看他！簡直無法無天！”

而馬文才更是氣極反笑：

“謝清言，你……真是好樣的?！?/p>

眾人都呆呆的看著兩人，謝清言一身白色學子袍，清雅淡泊的顏色，卻更加顯得她艷色無匹，咄咄逼人至極，眾人甚至不合時宜的想，還好這只是個男子，若是女子，真不知有多攝人心魄，只怕自己整日都要無心課業(yè)了。

陳夫子正好撞見這一幕，頓時瞪大了眼睛：

“這是誰干的好事?。俊?/p>

謝清言道：

“我干的。”

倒讓王藍田告狀的舉動一滯。

陳夫子雖然不想動謝家的人，但今日的事，于情于理都是謝清言的錯，說到哪里他也是在秉公辦理。

便以毀壞公物的罪名罰謝清言補上前，并抄今日所學課業(yè)十遍，去門外罰站。

謝清言自然沒有什么異議，只是挑釁的看了一眼馬文才。

這眼神里的意思，王藍田不大讀的明白。

不過他確定，這是一個非常拉仇恨的眼神，因為在跟謝清言對視后，馬文才緊緊捏著書卷的手，指節(jié)已經(jīng)用力到泛白。

顯然是生氣極了。

那看來文才兄對這個懲罰，不太滿意啊。

王藍田不禁陰暗的想，自己倒是可以出手，反正他早就看不慣這個謝清言了，整治了她，又可以討好馬文才，真是一舉兩得。

謝清言在外罰站也不過半日的功夫，她似乎沒有半點不高興，還偷偷傳紙條給窗邊的岑元辰，甚至到了下午能回教室之后，她還拒絕回去。

“要么讓王藍田回到自己的座位，要么我就不回來了?！?/p>

陳夫子當然是讓王藍田回去。

但謝清言回了座位，也沒有要跟馬文才說話的意思，反而跟岑元辰和蕭昭業(yè)論起佛理來了。

若是謝清言論輸了，便要給兩人打半個月的酒。若是兩人輸了，便幫謝清言抄書。

蕭昭業(yè)表字禪機，一聽就知道是有些佛緣的，他也自恃甚高，道：

“謝兄要跟我論佛理？要不還是算了，我覺得這實在勝之不武?！?/p>

謝清言一挑眉：

“是嗎？那怎么禪機上次連他化自在天的典故都忘了？”

蕭昭業(yè)不急不緩：

“領悟在心，不在表相?！?/p>

這話回的恰到好處，可見蕭昭業(yè)平日里沒少跟人打機鋒，論理更是得心應手。

除了王藍田這樣純粹的紈绔子弟，稍有了解的學子此刻都叫了聲好。

這話便是以佛理述佛理，謝清言恐怕也無從下手了。

謝清言卻道：

“若是不在表相，怎么禪機要以此為名，時刻提醒呢？敢問禪機一日織的幾匹布？”

時人以機織布，是桑蠶農(nóng)耕的大業(yè)，謝清言以禪機喻機，實在是心思巧妙，另辟蹊徑。

但凡蕭昭業(yè)沒反應過來，他也就輸了。

“既然我的領悟不在表相，那我自然是——寸絲不掛了。”

謝清言作為現(xiàn)代人，盡力控制自己不往歪了想，畢竟現(xiàn)在這個時代，寸絲不掛這個詞只是佛理中用來形容毫無牽掛的境界，而非現(xiàn)代的某種穿衣狀態(tài)。

眾人表情如常，甚至帶著幾分贊嘆。

實在是一場妙論，這不比陳夫子在上面經(jīng)史子集的有意思多了？看自己的同窗辯論，這感覺多有趣。

何況蕭昭業(yè)和謝清言兩人所論，亦是十分精彩。

岑元辰道：

“好好好，看來謝兄要包咱倆的酒了。”

謝清言神色愉悅，并沒因為蕭昭業(yè)的對答如流覺得棘手，反倒點點頭。

“禪機不愧是禪機。”

“只是，你的衣袍好像臟了?！?/p>

蕭昭業(yè)下意識低頭去看。

隨后立刻意識到——他輸了。

謝清言笑坐在凳上，揚眉一笑：

“看來是元辰和昭業(yè)要幫我抄書了?！?/p>

若說蕭昭業(yè)的應對是精彩，那謝清言的回擊就更是出其不意了。

梁山伯對佛理一向知道的不多，此刻也看出了機鋒，笑著跟祝英臺解釋：

“昭業(yè)說自己領悟在心，不在表相，毫無掛礙。卻還在意自己的衣服臟沒臟，自然就輸了?！?/p>

岑元辰直拍蕭昭業(yè)：

“果然是禪機不知機，還跟我說什么你一個人足矣?！?/p>

眾人笑作一團，整個講堂內(nèi)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只除了馬文才。

少年冷淡的坐在一旁，眼里是化不開的霜雪和恨意。

謝清言從進來開始到現(xiàn)在幾乎沒看過他一眼。

他縱容王藍田去羞辱她，她難道就不生氣嗎？不想質(zhì)問他為什么嗎？

反而言笑晏晏，神采飛揚，跟旁人擊掌約定抄書……

她不會真的覺得自己就這么點手段吧？

然而謝清言的心態(tài)確實很輕松。

【就這？也太小兒科了吧。我以為他要拿劍捅我?guī)资畟€窟窿眼子呢，我一夜都沒睡，結果就這？】

謝清言回到房舍，馬文才坐在床上，面色陰沉。

若她真是個平常的學子，被舍友這樣對待，日日給臉色瞧，大概確實會很不好受吧。

但……

謝清言執(zhí)著沒出鞘的劍，輕輕一挑，榻上的被子里居然什么也沒有。

她不禁搖頭一笑：

“文才兄，你何必如此？”

馬文才一劍就劈了過來，謝清言偏頭閃開，笑了：

“這倒像個樣子。”

馬文才冷嗤一聲：

“何必如此？你是忘了我說的話嗎，我就是要對付你，又如何？”

謝清言看著他像只炸毛的貓一樣，心里不禁一癢，見他又是一劍直直的遞過來，竟是不閃不避，抬手就擋。

哪有這樣空手接白刃的？

馬文才一驚，驟然收劍，然而劍氣凌厲，到底在她的掌心劃出了一道淡淡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