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躲開?”
以謝清言的身手,在不大的房舍內躲開這劍,簡直是輕輕松松。
或者說,他就是知道她能躲開,才會……
可她這是在干什么?
謝清言眨眨眼,想問他,你不是也沒有想傷我嗎?
卻又吞了回去。
直覺告訴她,還是不要在對方不高興的時候用反問這種挑釁意味濃厚的語氣會比較好。
她眨眨眼睛,濕漉漉的一雙眼望過去:
“文才兄不吝賜教,我合該領招才對,只是這劍真是利,我知道你的弓和箭都極為講究,倒不知道劍也是絕世好劍。”
馬文才沒好氣的“嘖”了一聲,神情在光下倒是十分晦暗,看不真切。
“還有功夫耍嘴皮子,看來是沒事。你不是有的是朋友嗎,也用不著我關心。”
然而他嘴上說著用不著關心,目光分明在那道血痕上停了停。
謝清言其實覺得這點傷算不上什么,像小貓的一抓,滲出了些血,要不是劍氣鋒利,應該連這點傷都不會有。
謝清言故意道:
“這大晚上的,我還出去吆喝說我被你刺傷了要人關心嗎?為了咱倆的名聲和品狀排名,還是算了。”
馬文才忍不住冷笑起來:
“哦?這么注重品狀排名,那你今天在講堂又在鬧什么?難道就不影響品狀排名了嗎?”
謝清言理直氣壯:
“我還想問你呢,是你叫王藍田來這么一出,你又做什么,你不覺得幼稚嗎?”
事實上哪里是好端端的。
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劍拔弩張。
馬文才氣的要反駁,但同時他竟下意識覺得,他寧愿謝清言這樣強詞奪理的質問他,似乎也好過前幾天她冷待自己的樣子。
畢竟他馬文才向來驕傲,從來只有別人捧著他的,怎能容的別人忽視?
系統不咸不淡的道:
【要是你前兩天說幾句好話,說不定就沒這事了。】
謝清言道:
【那怎么轉移仇恨值呢?】
系統道:
【那現在你又是在?】
謝清言坦言:
【實在有點不忍心。一會兒氣他一會兒晾著他的,感覺跟訓練巴甫洛夫的狗一樣。系統,你知道巴甫洛夫嗎?】
系統一時無言: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受限制只是現在等級低,我也是有檢索功能的。】
而馬文才已經收劍回鞘,冷冷對著她:
“謝清言,我告訴你,整個書院里除了我,也就你還算個人物,配做我的朋友。”
“只要你別跟梁山伯那些人來往,以后在書院里,不會有任何人敢忤逆你。”
謝清言一時無言以對。
這是什么男同性恨,我想讓你做我的朋友,但你不能做別人的朋友的真實寫照。
謝清言道:
“所以你生氣的原因,是因為我跟梁山伯他們來往?”
房間內一片靜默。
馬文才看她一眼,冷冷的開始擦拭弓弩:
““謝清言,當初是你主動要跟我同室而居,這才一起住了多久,你就鬧著要搬出去?”
“我馬文才的地方,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原來生氣的原因這么多嗎?
謝清言道:
“我跟誰來往,是我自己的事,文才兄,難道我讓你不跟其他人來往,只跟我做朋友,你就愿意嗎?”
謝清言有意以退為進,一般情況下,這樣將心比心,提出一個對方也不會接受的條件,表示自己不會答應。
隨后再答應一個容易辦到的條件。
這場談判也就可以了。
謝清言不喜歡被人干涉自由,還是交友自由,馬文才性格高傲,又豈會喜歡?
誰知,馬文才睥睨她一眼,仿佛在說:就這么簡單?
“當然愿意。”
謝清言一時詞窮,有點被氣笑了的意思,她素來光艷動人,哪怕最簡單的學子白袍都看得人移不開眼睛,半是無奈半是忍俊不禁的一笑,更添顏色。
“文才兄,不是這么論的。”
“有何不對?”
謝清言耐心解釋:
“因為價值不同,你本來就看不上王藍田他們,相當于拿一個不值錢的東西換一件珍貴的東西,這怎么能一樣?”
馬文才道:
“在你眼里,梁山伯就那么珍貴?”
“算了……那什么東西可以換你不跟梁山伯那群人來往?”
其實什么都不可以,因為這是交友自由,放到現代屬于人身自由那一檔了,你這個法外狂徒!
謝清言吞下自己的吐槽,試圖用這位不會交友的馬公子能理解的語言說話:
“不是梁山伯有多特別,而是因為交朋友的自由是很寶貴的,若是要換……”
謝清言眼波一轉:
“至少要用你這柄劍來換。”
這樣的劍,即使是馬家如此權勢,應該也不多見了。
“好。”
謝清言語塞:
“還有你所有的弓弩。”
“可以。”
“你……還有你那個忠心耿耿的書童,馬統!”
馬文才頓了一頓:
“你要他干什么?一個小廝而已,給你就給你好了。”
系統忍不住了:
【反派一向不把這些東西看在眼里,最在乎他娘,其次是他爹,你要不試試?】
謝清言也沒忍住:
【有沒有一種可能?如果你想正常交流的話,最好不要說我要你爹】
她抬起頭,道:
“好好好,文才兄既然誠心誠意和我做朋友,我也不要這些東西。”
“只要你有個朋友的樣子就好了,我保證只當你是朋友,梁山伯他們只是點頭之交而已。”
至于怎么對待點頭之交,那當然各人有各人的辦法了。
見謝清言答應,馬文才的語氣也緩和下來。
“還算你識相。”
謝清言笑道:
“不過,既然是文才兄想跟我做朋友,那就要答應我三件事。”
約法三章嗎?
馬文才向來自視甚高,那雙鳳眸微抬,頗有斜眼看人的架勢:
“別說三章,就算約法百章又何妨?我馬文才應下的事,從不反悔。”
謝清言見他這副“天下大事盡可托付于我”的傲然模樣,抱胸一笑,少年氣盡顯:
“那倒也沒必要,三件事足矣。”
馬文才問道:
“哪三件?”
謝清言卻是一笑:
“我現在還沒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
她見馬文才似乎要開口,立刻補充道,“放心,絕不是要你去死,或者做什么傷天害理、違背你原則的事。定然是你力所能及的事。只怕你不愿意……”
馬文才道:
“什么不愿意?別拿這種激將法出來,我答應就是了。”
招不在老,有用就行。
謝清言眨眼笑道:
“那我們擊掌為盟。”
說著伸出手來,在馬文才的手上輕輕相擊三下。
馬文才盯著她看了片刻:“無論何時,你想到了,便可告訴我。”
這份承諾,他給得干脆利落。大概是在他的衡量中,謝清言作為朋友的價值,抵得上三件事。
隨即,他像是想起什么,指了指桌上的劍和墻角的弓弩:“既然你喜歡這些,盡管拿去。”馬統……我明日便讓他過來聽你差遣。”
謝清言簡直要被他這“樸實無華”的交友方式逗笑了,忙擺了擺手:
“算了算了,都說最難消受美人恩,文才兄這樣的美人,佩劍最相宜,你還是自己留著用吧。”
“至于馬統,那小子看著呆呆笨笨的,我要他做什么?還要貼錢給他發月銀。”
她又開始了,完全沒個正經樣子。
馬文才懶得再說,更不強求,只是哼了一聲:“隨你。反正我話放在這里,你要什么,只要我有,開口便是。”
一副既然做了朋友,你可以提要求的樣子。
謝清言笑了笑,當然沒提出什么要求,而馬文才也再沒說話。
轉頭的一瞬,她腦中靈光一閃,只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可是那感覺出現的快,消失的更快。
她一時間卻想不起來。
房間內難得的靜謐,馬文才真是一個怪異的少年,跟人做朋友的流程他簡直全然不知道。
他只是坐在那張床上,有點茫然的樣子,或許他此前從來沒跟什么人成為過朋友,因此,如何跟朋友相處,他并不清楚。
良久才憋出一句話來:
“你要不要到床上來睡?”
“別說什么頭懸梁錐刺股之類的鬼話,這半個月以來,你不是喝酒就是睡覺,哪有什么勤學苦讀的樣子?”
房間內寂靜了一刻。
謝清言想,那必然是不能到床上去睡的。
但馬文才生性多疑,自己拒絕他,他要是覺得不對勁,恐怕就麻煩了。
于是謝清言只好慢吞吞站起身來,一邊解著腰帶一邊走到床邊:
“那太好了。”
“能與文才兄同寢,我求之不得。”
她邊走邊脫,頗有名士不拘一格的氣度,只是地上散落了一地的衣服,倒讓馬文才皺起眉頭。
為何都是男子,但謝清言在這里解衣解帶的,會讓他感覺如此異樣?房間內更是平添了幾分靡色。
馬文才警告道:
“哪個世家公子把衣服亂丟的,快撿起來。”
謝清言哪里聽這個,一股腦躺在他側邊,道:
“文才兄有所不知,我在家中,自然也是丫鬟小廝們伺候,換了衣服,自然有丫鬟們拿下去,我自己倒不會收拾。”
馬文才道:
“你不會收拾?難道要我給你收拾。就算不會收拾,難道不會撿起來嗎?”
謝清言自有一套歪理:
“這地上也干凈,放在地上和整整齊齊放在柜旁有什么區別?”
馬文才正要反駁,她又道:
“就像跟人來往,書院里寒門和士族區別并不大,大家交了束修,一樣的住在房舍,一樣的去伙房,跟誰來往只看自己喜好便可。”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又要說,世家寒門之間如有天塹,可是東西隔如參商,就算你現在非世家不結交,以后未必能用上這些人脈。”
她說著,還往馬文才那邊靠了靠,兩人的距離被瞬間拉近,他甚至能聞到一股極淡的、不同于書院中任何男子的氣息,也并非脂粉香氣,倒像是某種奇異的冷香。
兩人手臂幾乎相貼,他甚至能感受到對方身上傳來的細微暖意。馬文才一雙上挑的凌厲眼眸,難得染上了幾分茫然。
一個你字說了半天,最后百轉千回:
“你一個男子,熏什么香?”
謝清言也嘖了一聲,道:
“哪有什么香?”
一句質疑,顯然是在馬文才的雷點上蹦迪,他分明聞到了一股冷幽幽的香氣,他的感知何其敏銳,還能有錯不成?
他撐起身子,下意識靠近了些,像是要找出味道的來源。
謝清言嚇了一跳,忙轉移話題:
“咱們說了好大一會兒話,怪口渴的,麻煩文才兄幫我倒杯水。”
她指了指在馬文才那邊的茶壺,仿佛理所當然般,也就比吩咐自家小廝的語氣客氣點。
馬文才一滯,謝清言正以為他要發作的時候,他竟然轉過身去,真的倒了杯茶,穩穩的遞過來。
“喝吧。”
平平無奇的一句話,放在他身上,真稱的上和顏悅色了,謝清言都有點受寵若驚。
她又笑了笑,低頭嘗了一口,道:
“這是八分燙的,我平時只喝七分燙的茶。”
馬文才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忍住了什么一樣,將茶杯往旁邊一放,兩人尷尬的靜默了一會兒,他又伸手摸了摸茶杯,這才遞過來。
謝清言接過茶杯,確確實實是七分燙,入口溫中帶涼,最是適宜。
她喝到一半,像是手抖一般,精準的灑了馬文才一身水。
這下,馬文才坐不住了。
“謝清言,我忍你很久了,你分明是故意的!”
謝清言哪里會承認,手忙腳亂的去擦拭他的衣袍。
“實在是誤會,你想想,咱們剛剛說的好好的,我就算再怎么喜怒無常,我也不會潑你啊,這不是損人不利己嗎?”
從這個角度來說,似乎無可反駁。
馬文才看著她驚惶未定的眼睛,忍不住別過臉:
“算了,你別擦了,我自己來。”
好不容易折騰完,謝清言卻表示自己能與馬文才做朋友,十分榮幸,拉著他談天說地,從窗外月色聊到西湖美景,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
她要是只說話也還算了,好幾次馬文才困的睡過去,卻又被她搖醒,道:
“你這人怎么這樣?既然說了要做朋友,跟朋友說幾句話都要睡過去,也太敷衍了。”
此時窗外夜幕已經隱約泛白,哪里是什么“幾句話”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