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時間,悄然而過。
這半年,新生的炎黃共和國,依舊沒有迎來太平。
南境十八州,在沐瑤的鐵腕與那列鋼鐵巨獸的陰影下,擰成了一股繩。
無數的工廠拔地而起,煙囪噴吐著黑色的濃煙,商賈們狂熱地將真金白銀投入一場名為“工業化”的豪賭。
而在遙遠的北境,陳慶之的工農人民政府,也徹底掌握了那片冰封的土地。
譽王的“剿匪”,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匪,越剿越多。
那些昔日在北境作威作福的權貴鄉紳,要么被掛在了路燈上,要么就拖家帶口,狼狽不堪地逃到了京城周邊,成了譽王議會里終日哭嚎的喪家之犬。
至此,炎黃共和國,徹底進入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沐瑤手握工業與財富,坐擁南境十八州。
陳慶之高舉紅色旗幟,掌控北境十六州。
而曾經的權力中心,那位竊據高位的議長譽王周云生,手中僅剩下京城及周邊的三座孤城。
共和國議事廳。
譽王蕭云生坐在議長的主位上,一張養尊處優的臉,此刻布滿了陰云。
“廢物!通通都是廢物!”
他將手中的戰報狠狠摔在地上,名貴的紫砂茶杯跟著遭了殃,碎了一地。
“半年前,你們告訴本議長,陳慶之不過是流寇草寇,聚眾鬧事!剿匪,剿了半年,剿出了一個北境之主?”
“現在,他更是放出豪言,要打過錦州去,解放全國!你們告訴我,拿什么去擋?拿你們的腦袋去擋嗎?”
議事廳內,數十名議員,皆是前朝的宗室勛貴,或是投機倒把的新貴,此刻一個個噤若寒蟬。
一個穿著錦袍的胖子,是昔日的戶部侍郎,如今的財政部長,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顫巍巍地開口。
“議長息怒……非、非是我軍不力,實乃北境那幫泥腿子,都瘋了!”
“瘋了?”譽王冷笑。
“是瘋了!”一個剛從北境邊境逃回來的將軍,臉色慘白,接過話頭:“議長,您是沒見過!那已經不是軍隊了,是一群……一群不要命的狂信徒!”
“他們沒有軍餉,每日只有兩頓粗糧,卻嗷嗷叫著要為革命獻身!父子相攜,夫妻同往,連十幾歲的娃娃都扛著紅纓槍就上了戰場!”
“在人口基數只有四千萬的北境,陳慶之的兵力,已經超過了百萬!百萬啊!”
嘶!
議事廳內,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百萬大軍!
這個數字,像一座看不見的大山,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譽王手里的兵力,滿打滿算,只有十萬。
武器裝備更是被沐瑤和陳慶之甩開了幾個時代。
拿什么打?
雞蛋碰石頭嗎?
“那沐瑤呢!南境的沐瑤呢!”
譽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咆哮道:“三個月前,我就以議會的名義,下令讓她率南境之兵,北上剿滅陳慶之!她人呢?她的兵呢?”
財政部長哆哆嗦嗦地從袖子里,摸出一份公文。
“回……回議長,南境那邊回話了……”
“念!”
“是……”財政部長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古怪的調子念道:“南境軍政議會總司令沐瑤復議會:南境新復,百廢待興,兼有東瀛朝和國于海外虎視眈眈,海軍建設耗資巨大,實無余力北上。望議長以國事為重,先行抵御,待南境穩固,必不負共和國之托。另,聽聞北地鐵礦豐富,若議會能將北境礦產開采權授予南境,我方或可考慮派遣部分援軍。”
“噗——”
譽王一口老血沒噴出來,差點把自己給憋死。
這是在回他的命令嗎?
這他娘的是在跟他談生意!
還想要北境的礦產開采權?北境現在是陳慶之的!她怎么不去跟陳慶之要!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譽王氣得渾身發抖,他終于徹底認清了一個事實。
他根本調不動沐瑤。
那個女人,從始至終,就沒把他這個所謂的“議長”放在眼里。
整個議會,在陳慶之百萬大軍的兵鋒之下,在沐瑤毫不掩飾的輕蔑面前,瑟瑟發抖。
一些心思活絡的議員,已經開始質疑譽王的能力,甚至在私下里串聯,商討著要不要向沐瑤投降。
畢竟,比起那個要將他們徹底打倒的**,沐瑤那個只要錢的女人,似乎也沒那么可怕。
……
汴京。
深夜。
偽皇宮,如今的汴京歷史博物館深處,一間曾經的寢殿被改造成了辦公室。
這里,燈火通明。
堆積如山的文書檔案之間,只擺著一張簡陋的木床。
沐瑤就盤膝坐在床上,她沒有處理公務,也沒有休息,而是在練習一種呼吸吐納的法門。
這些年,她從未懈怠過自身的修煉。
科技是她的利劍,而武道,是她最后的盾牌。
忽然。
沒有一絲風。
沐瑤卻睜開了雙眼。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辦公室內。
勁風撲面。
來人一掌拍出,掌風凌厲,帶著開碑裂石的氣勢,直取沐瑤心口。
這一掌,快、準、狠。
換做任何一個武道宗師,都必須全力以對。
沐瑤卻連坐姿都沒變。
她只是輕描淡寫地,抬起右手,同樣一掌迎了上去。
雙掌相交。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在寂靜的寢殿內炸開。
狂暴的氣浪以兩人為中心,向著四周瘋狂席卷,桌案上的文書被吹得漫天飛舞,如同下了一場紙片做的暴雪。
一擊之下,平分秋色。
黑影顯然沒料到沐瑤的實力如此強橫,身形微微一滯。
但他沒有半分猶豫,左掌緊隨而至,化作一道更加凌厲的殘影,再次攻向沐瑤。
這一次,沐瑤沒有再出掌。
她只是腰間一抹。
一抹冰冷的金屬寒光閃過。
一把造型奇特的黑色短槍,已然出現在她的手中。
黑洞洞的槍口,沒有絲毫偏差地,對準了來人的眉心。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那只足以撕裂金石的手掌,停在了距離沐瑤面門不到三寸的地方,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黑影僵住了。
他能感覺到,一股比北境寒流還要冰冷的死亡氣息,將他牢牢鎖定。
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再動一下,眉心就會多出一個血洞。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半晌,黑影緩緩放下了手,然后舉起了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敵意。
他摘下了臉上的面罩。
一張黝黑粗獷、寫滿了風霜的臉,暴露在燈火之下。
來人不是別人。
正是共和國的國防部長,曾經的禁軍統領,龐萬里。
龐萬里尷尬地呵呵笑著,那張飽經風霜的粗獷臉龐,硬是擠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意。
“大人,您這……不講武德啊。”
他抱怨著,舉起的雙手絲毫不敢放下:“您這身手,已是宗師境界,怎么還動不動就掏這玩意兒?”
沐瑤不以為然。
有槍不用,難道留著過年嗎?
“何為宗師?”
她終于放下了那把黑色的短槍,隨手置于桌案上,槍身與桌面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有槍不用,抱著規矩等死,那是蠢貨。”
沐瑤給自己倒了杯茶,也給龐萬里推過去一杯:“能用一切手段,讓自己活下來,并贏得勝利的,才配稱一代宗師。”
龐萬里這才松了口氣,放下手,走到桌邊,也不客氣,抓起茶壺就對著壺嘴猛灌了一大口。
滾燙的茶水順著他的喉嚨滑下,他卻像是毫無感覺。
“咕咚咕咚”幾口喝干了半壺,他才用袖子抹了把嘴。
“還是大人您這里的茶水解渴。”
沐瑤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龐萬里被她看得有些發毛,撓了撓后腦勺,老老實實地開口:“是……是沐大人和淵亭少爺,讓我來的。”
“京城的情況,不太好。”
他從懷里掏出一份皺巴巴的公文,遞了過去。
“陳慶之擁兵百萬,兵鋒直指京城。譽王那點兵力,根本擋不住。如今議會里上上下下,都急得跳腳,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很多人……都希望您能回去主持大局。”
沐瑤沒有接那份公文,只是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
“你是共和國的國防部長。”
她的問題輕飄飄的,卻讓龐萬里的身軀猛地一僵。
“陳慶之兵臨城下,你這個國防部長,不在京城統兵御敵,跑到我這幾千里之外的汴京辦公室里來,喝茶?”
龐萬里的臉瞬間漲紅了,那是一種混雜著羞愧與無奈的顏色。
“我……”
他支吾了半天,最后還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垂頭喪氣。
“我可不是陳慶之的對手。”
“譽王那小子當初點將,第一個就點了我。我……我直接就稱病不出了。”
“后來?”沐瑤追問。
“后來……干脆就直接辭了。”龐萬里甕聲甕氣地回答,聲音里滿是憋屈:“我手底下那幫禁軍,跟陳慶之的北境軍打?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沐瑤對此毫不意外。
龐萬里的忠誠毋庸置疑,但他的軍事才能,守個城門還行,和陳慶之這種級別的統帥野戰,純屬以卵擊石。
他能審時度勢,選擇避戰辭官,已經算是腦子清楚了。
“所以,你現在是無官一身輕了?”
“差不多吧。”龐萬里嘆了口氣,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這次是小口喝著:“大人,我這次來,除了給您送信,也是……也是想問問您。”
他抬起頭,那雙憨厚的眼睛里,充滿了迷茫和不解。
“這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啊?”
“陳慶之……他到底是哪邊的人?三年前,他不還在北境幫著咱們嗎?怎么一轉眼,就成了咱們的敵人了?”
辦公室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只有窗外的風,吹得紙張嘩嘩作響。
沐瑤將杯中的冷茶飲盡。
她緩緩抬起頭,迎上龐萬里困惑的視線,吐出了幾個字。
“我和他,現在是敵人。”
敵人。
這兩個字,像兩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龐萬里的心口。
他整個人都愣住了,張著嘴,半天沒能說出一個字。
怎么會?
怎么可能?
他雖然腦子不好使,但也看得出,當初沐瑤和陳慶之之間,那種旁人無法介入的默契和信任。
陳慶之為了沐瑤,可以放棄鎮守多年的慶州,可以背上反叛的罵名。
沐瑤也為了陳慶之,不惜與新皇蕭逸塵翻臉。
他們是這世上最該并肩作戰的兩個人。
怎么就成了敵人?
龐萬里想不通,他的腦子里一團亂麻。
“為……為什么?”他艱難地問。
“因為道不同。”沐瑤的回答,簡單,卻又蘊含著龐雜的訊息。
道不同。
龐萬里咀嚼著這三個字,臉上的迷茫更深了。
他不懂什么叫道。
他只知道,沐瑤救過他的命,給了他尊嚴和地位。
他只知道,陳慶之是沐瑤最信任的人。
可現在,沐瑤說他們是敵人。
那他該怎么辦?
龐萬里的呼吸變得粗重,他那顆簡單的腦袋,正在進行著有生以來最復雜的思考。
一邊,是待他恩重如山,幾乎等同于再造的主心骨。
另一邊,是主心骨曾經最親密的戰友,如今卻兵鋒所向的百萬大軍統帥。
這道題,太難了。
他想了很久,久到桌上的茶水都徹底涼透。
最終,他抬起頭,那張粗獷的臉上,所有的迷茫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站起身,走到沐瑤面前,單膝跪地。
“大人。”
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
“我腦子不好使,搞不懂你們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什么叫道,什么叫理想,我都不懂。”
“我只認一件事。”
他抬起頭,直視著沐瑤。
“我龐萬里的命,是您給的。從邊關的那個雪天開始,我這條命就是您的。”
“您站在哪邊,我就站在哪邊。”
“您說誰是敵人,我就去砍了誰的腦袋。”
“哪怕……哪怕那個人是陳慶之,只要您一聲令下,我龐萬里絕不皺一下眉頭!”
這番話,他說得斬釘截鐵。
沒有絲毫的猶豫。
沐瑤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男人眼中那純粹得沒有一絲雜質的忠誠。
她知道,這不是場面話。
這個男人,真的會為了她,提刀去砍陳慶之。
哪怕他自己也想不通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