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下達的瞬間,三十艘巡洋艦上,那猙獰的鋼鐵炮塔開始緩緩轉動。
二百毫米口徑的主炮,一百二十毫米口徑的副炮,如同蘇醒的巨獸,將炮口齊齊對準了那片死寂的海岸。
沒有怒吼,沒有戰前的動員。
只有冰冷的計算和精準的執行。
“開火。”
姚青下達了最后的指令。
下一秒,世界失去了聲音。
三十艘戰艦的側舷,同時噴吐出了一片足以遮蔽太陽的橘紅色火焰。恐怖的沖擊波讓海面都為之凹陷,然后掀起滔天巨浪。
數百枚高爆彈,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如同一群來自地獄的流星,在天空中劃出死亡的弧線,撲向那片狹長的沙灘。
老將木村信甚至沒能看清炮彈的模樣。
他只是感覺眼前的一切,瞬間被一片刺眼的白光所吞噬。
緊接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將他的身體像一片枯葉般撕碎、拋起。
在他意識消散的最后一刻,他仿佛聽到了整片大地都在痛苦呻吟。
“轟——轟轟轟轟轟——!!!”
如果說朝和國的齊射是孩童無力的投石,那么共和國艦隊的第一次齊射,就是神明降下的天罰。
這不是炮擊,這是犁地。
二百毫米高爆彈在觸及地面的瞬間,爆發出毀滅性的能量。
堅實的土地被輕易掀開,炸出直徑十幾米的恐怖彈坑。
沖擊波裹挾著數以噸計的沙土和彈片,形成一道道高達數十米的死亡巨浪,向著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那些落后的土炮,在第一輪炮擊中就化為了漫天飛舞的零件。
構筑簡陋的沙土掩體,如同被巨人之手捏碎的餅干,瞬間崩塌。
成百上千的士兵,在爆炸的中心,連哀嚎都來不及發出,就被瞬間氣化,或者被撕成無法辨認的碎塊。
僥幸處在爆炸邊緣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恐怖的沖擊波震碎了他們的內臟,尖嘯的彈片輕易地切開了他們的身體。
斷肢殘骸伴隨著破碎的軍旗和武器,被拋上數十米的高空,然后如下雨般落下。
一輪齊射之后,是第二輪,第三輪……
艦隊的火炮,以每分鐘五到六發的速度,進行著冷酷而高效的殺戮。
炮彈如同無窮無盡的冰雹,覆蓋了整個十幾公里的海岸線。
曾經的灘頭陣地,徹底變成了一片翻騰的火焰與濃煙的地獄。
爆炸聲連成一片,形成了持續不斷的、如同雷鳴般的轟響。
大地在顫抖,天空被染成了不祥的暗紅色。
木村信的武士刀,斷成兩截,斜插在一個巨大的彈坑邊緣,刀柄上還殘留著血肉的溫度。
他的希望,他的軍隊,他所要保衛的一切,都在這短短幾分鐘內,被絕對的、不講道理的工業暴力,碾得粉碎。
……
江戶城內,凄厲的警鐘還在回蕩,但很快,就被那從海邊傳來的、仿佛要將天地都一并撕裂的恐怖巨響所淹沒。
大地在腳下如篩糠般顫抖,房屋的木窗格格作響,屋頂的瓦片簌簌落下。
驚慌失措的民眾從屋子里涌出,擠滿了狹窄的街道,他們面帶恐懼地望向海灣的方向,那里,一片濃密的、仿佛有生命的黑煙,正翻滾著升上天空,遮蔽了晨光。
“那是什么聲音?打雷了嗎?”
“是海嘯!海嘯要來了!”
“是炎黃人的‘妖法’!他們打過來了!”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哭喊聲、尖叫聲此起彼伏。
一間不起眼的道場內,一名白發男子猛地推開房門,沖到了院子里。
他身形不高,甚至可以說有些瘦弱,一張清秀俊美的臉龐,看上去就像個還未成年的少年。
但那雙金色的眼眸里,卻閃爍著與年齡不符的滄桑和銳利。
他腰間挎著一把刀,刀鞘古樸,而刀鞘之中,卻是木刀,象征著一個不殺的誓言。
緋村新一。
他抬頭望著那片不祥的黑云,感受著腳下大地的每一次悸動,鼻尖甚至能聞到風中傳來的、淡淡的硫磺與血腥的氣味。
他經歷過戰爭。
在那個被稱為“幕末”的動亂年代,他曾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劊子手”。
他的刀,曾斬落過無數顆頭顱,他的腳下,曾踏過尸山血海。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聲音意味著什么。
那是戰爭,是比他經歷過的任何一場巷戰、任何一次廝殺,都要殘酷百倍的,真正的戰爭。
“新一!”
一個清脆而焦急的女聲從道場內傳來。
神谷心提著裙擺,快步跑到他身邊。
她梳著簡單的馬尾,臉上還帶著些許未脫的稚氣,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是炎黃人打過來了,對不對?”她緊緊攥著拳頭,望向那片黑云:“我不能坐視不理,我要去海邊,去救人!”
說著,她便要向道場外沖去。
“不行!”
緋村新一的身影如鬼魅般一閃,瞬間攔在了她的面前。
“心小姐,那里太危險了。”他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你聽這聲音,那不是我們所知道的戰爭。你去了,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神谷心咬著嘴唇,眼眶泛紅:“可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家去死!那些士兵,那些民夫,他們……”
“在下會去的。”緋村新一打斷了她的話。
他凝視著遠方的火光,那雙金色的眸子里,倒映著地獄的景象。
他腰間的木刀刀,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決意,發出了輕微的嗡鳴。
“在下這把刀,這條命,本就是為了保護弱者而存在的。”
他轉過頭,對神谷心露出了一個安撫的微笑,那笑容干凈而溫暖,仿佛能驅散世間的一切陰霾:“請心小姐留在道場,照顧好大家。灘頭陣地,就交由在下。”
神谷心怔怔地看著他。
看著這個寄宿在道場,平日里只會洗衣做飯、性格溫和得像個傻瓜的浪人。
在這一刻,他那瘦弱的背影,卻仿佛能撐起整片天空。
她知道自己勸不住他。
從他們相遇的那天起,她就知道,這個男人背負著常人無法想象的過去。
“你……”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緋村新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重重地點了點頭。
“在下保證,一定會回來的。”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經化作一道白色的殘影,從神谷心身邊掠過,瞬間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那速度之快,常人根本無法用肉眼捕捉。
神谷心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卻只抓住了一片虛無。
她只能站在原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雙手合十,低聲祈禱。
……
緋村新一在混亂的街道上狂奔。
他將“飛天御龍流”的身法發揮到了極致,整個人仿佛與風融為一體,在驚慌失措的人群中穿梭,卻未曾碰到任何人。
越靠近海邊,那股毀滅性的氣息就越發濃烈。
空氣中彌漫著焦臭味,大地顫抖得愈發劇烈,那連綿不絕的爆炸聲,仿佛要將人的耳膜都一并震碎。
很快,他沖上了最后一道沙丘。
眼前的景象,讓他那顆曾見慣了死亡的心,也為之狠狠一抽。
沒有陣地了。
沒有士兵了。
也沒有所謂的海岸線了。
目之所及,是一片被反復翻耕過的焦土。
無數巨大的彈坑彼此相連,坑中燃燒著熊熊烈火,升騰的黑煙直沖云霄。
破碎的肢體、扭曲的鋼鐵、燃燒的木料……所有的一切,都被混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幅真真正正的人間地獄圖。
遠處,那三十艘鋼鐵巨獸,依舊在不緊不慢地噴吐著火舌。
每一道火光閃過,便有一顆死亡的流星呼嘯而來,在這片焦土上,炸開一朵新的毀滅之花。
緋村新一沒有任何的猶豫。
他看到了,在那片火海之中,似乎還有微弱的呻吟聲。還有幸存者。
他的身體,比他的思想更快地做出了反應。
他像一支離弦的箭,從沙丘上一躍而下,白色的身影義無反顧地沖入了那片死亡禁區。
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幾乎要將人的毛發點燃。
腳下的沙土滾燙,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烙鐵之上。
他沖到一個被炸塌的掩體旁,用單手掀開一塊燃燒的橫梁,將下面一名被壓住雙腿、早已昏死過去的年輕士兵拖了出來。
他剛想將士兵背起,送到安全地帶,一股極致的、源于無數次生死搏殺的危機感,讓他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他猛地抬頭。
一枚黑色的、帶著尖銳呼嘯的炮彈,正從天而降,目標,正是他所在的位置!
那炮彈的速度太快,根本不容他有任何躲閃的余地!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緋村新一的金色的瞳孔,在這一刻,猛地縮成了針尖大小。
他沒有退。
他身后,是那個昏迷的士兵。
退,就是死。
那就,不退!
電光石火之間,他將那名士兵向后一推,右手閃電般握住了腰間的木刀。
“鏘——”
一聲清越的龍鳴。
木刀出鞘。
緋村新一的姿態,在這一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個溫和的浪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個令整個時代都為之顫栗的傳說。
他的雙膝微沉,身體的重心降到了極致,全身的力量、精神、意志,在這一瞬間,全部凝聚到了手中的刀上。
飛天御龍流·龍鳴閃!
不,不對,來不及了。
他需要更快,更強的招式!
炮彈已經近在咫尺,那呼嘯的破風聲,仿佛死神的獰笑。
緋村新一的眼中,再無他物,只剩下那顆不斷放大的死亡之星。
他的大腦進入了一種絕對空靈的狀態,飛天御龍流的所有招式、所有奧義,在他腦中如流光般閃過。
最終,定格在了拔刀斬的起手式上。
那么……
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間,變得無比澄澈。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炮彈的軌跡,看到了它旋轉的姿態,看到了它那由鋼鐵鑄就的彈體上,因為鑄造工藝而留下的、肉眼幾乎無法分辨的細微紋路。
就是那里!
“喝——!”
一聲低喝,自他喉間發出。
他沒有使用任何驚天動地的奧義。
他只是在炮彈即將觸及他頭頂的那一剎那,以一種超越了人類極限的速度,揮出了手中的刀。
刀是木刀。
這是他在開始流浪生涯后,請人特制的,刀身由最堅硬的鐵樺木制成,但終究是木頭。
而炮彈,是共和國最頂尖兵工廠出品的,由百煉精鋼鑄就的殺人利器。
木與鋼的對決。
這本該是一場沒有任何懸念的碰撞。
然而,緋村新一的刀,卻在空中劃出了一道近乎于神跡的弧線。
木刀的刀刃,沒有選擇與炮彈硬碰。
而是以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用一種四兩撥千斤的巧勁,精準無比地、輕輕“點”在了炮彈側面那道最脆弱的結構線上!
不是斬,是“切”!
不是劈,是“解”!
飛天御龍流的真髓,并非只有快與狠,更有對力量的極致理解與運用!
“錚——!”
一聲比金鐵交鳴更加清脆、更加尖銳的聲音響起。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那枚足以將方圓十米夷為平地的高爆彈,在空中,從被刀尖點中的位置開始,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緊接著,縫隙迅速擴大,蔓延至整個彈體。
最終,在距離緋村新一不到半米的地方,整顆炮彈,在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斷裂聲中,被硬生生劈成了兩半!
平滑的切口,如同鏡面。
里面的炸藥和引信結構,清晰可見。
兩半彈體,帶著強大的慣性,從緋村新一的身體兩側呼嘯而過,深深地扎進了他身后的沙土里,卻沒有爆炸。
奇跡。
一個由人的朝和國古劍術,創造出的,足以媲美神明的奇跡。
緋村新一緩緩收刀入鞘,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他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剛剛那一刀,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精氣神。
但他沒有時間休息。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那個被他推開的士兵,然后再次彎下腰,將他扛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一步一步,艱難地,向著火海之外走去。
他的身后,是連綿不絕的爆炸和沖天而起的火光。
他的身影,在那地獄般的背景下,渺小,卻又無比的堅定。
不殺的誓言,活人的劍。
在這片被鋼鐵與火焰支配的戰場上,一個屬于舊時代的劍客,用他手中的木刀,開始了自己的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