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的冬日,沒有北境的酷寒,也沒有京城的肅殺。
濕潤的海風吹散了云層,溫暖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港口,為鱗次櫛比的開拓號巡洋艦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與港口那熱火朝天的繁忙景象相比,位于海州經濟特區核心地帶的總督府,卻顯得異常安靜。
沐瑤回來了。
她的回歸,沒有盛大的歡迎儀式,沒有民眾的夾道歡呼。
一艘不起眼的小艇,在黎明前的薄霧中悄然靠岸。
除了少數幾名核心人員,甚至沒有人知道,那位以一己之力將鄰國拖入地獄的共和國總統,已經結束了她的“御駕親征”。
總督府,頂層辦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將整個開拓港的壯麗景色盡收眼底,窗邊的書桌上,文件堆積如山,一杯尚冒著熱氣的紅茶旁,擺放著一張世界地圖。
沐瑤換下了一身戎裝,穿著一件寬松舒適的絲質長袍,正站在地圖前,目光落在代表著朝和國的那片島嶼上,眼神平靜,看不出喜怒。
“你這一走,便是一個多月。京城那邊,快要翻天了。”
一個沉穩而帶著幾分憂慮的女聲打破了室內的寧靜。
沐王氏端著一碟新出爐的糕點,放到了沐瑤的桌上。
“哦?”沐瑤轉過身,端起紅茶,輕輕抿了一口,語氣波瀾不驚:“他們又鬧出什么幺蛾子了?”
“何止是幺蛾子。”沐王氏的眉頭緊鎖,走到沐瑤身邊,壓低了聲音:“孔云輝和劉相志那兩只老狐貍,在你離開的這段時間,可沒閑著。”
“劉相志借著擴軍的名義,在陸軍內部大肆安插親信,如今的國防部,快成他劉家的天下了。”
“至于那個孔云輝……”沐王氏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屑與凝重:“他更是野心勃勃。打著‘發展經濟,改善民生’的旗號,出臺了一系列向資本家和舊貴族傾斜的政策,雖然短期內讓京畿地區的經濟看起來一片繁榮,但底下的平民百姓,卻是怨聲載道。”
“他用這些虛假的政績,在議會里大肆拉攏人心,如今,只怕是再給他幾個月的時間,他那個‘代總統’的‘代’字,就要被他自己給摘掉了。”
沐瑤聽著,臉上依舊是那副云淡風輕的表情,仿佛沐王氏口中那個即將被顛覆的政權,與她毫無關系。
“攪吧攪吧。”她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讓他們去攪,攪得越亂越好。一潭死水,如何能看清底下藏著多少污泥濁水?”
“云娥!”沐王氏有些急了:“這可不是兒戲!孔云輝那個人,雖然沒什么大才,但籠絡人心的手段卻是一流。”
“他現在用那些短期利益,已經綁架了京城大部分的資本家和議員。你就不擔心,等他真的坐穩了位子,獨掌大權,到時候你想再拿回來,可就難了!”
“拿回來?”沐瑤輕笑一聲,反問道:“母親,我何曾說過,我想要那個位子?”
她走到窗邊,看著遠處海天相接之處,聲音悠悠傳來:“他孔云輝若真有那個本事,能將這個國家治理得國富民強,百姓安康,那我沐瑤,甘愿退位讓賢,回這海州,當個富家翁,豈不快哉?”
這番話,讓沐王氏一時語塞。
她看著女兒那纖細卻挺拔的背影,忽然意識到,自己或許從未真正看懂過她。
她所追求的,似乎從來不是那至高無上的權力本身。
見沐王氏不再追問,沐瑤嘴角的笑意更深。
她當然知道孔云輝和劉相志在做什么。
這本就是她“掛肉引蛆”計劃的一部分。
她就是要放任這些人的貪婪與野心膨脹,讓他們把共和國的內政搞得一團糟,讓那些曾經支持他們的資本家和民眾,看清楚他們丑陋的嘴臉。
當民怨沸騰,當經濟崩潰,當所有人都對他們失望透頂時,她這位手握重兵、遠在海外的“救世主”,再以雷霆之勢回歸,清理門戶。
到那時,她的獨裁,才會被所有人心甘情愿地接受。
政治,從來都是一場關于耐心的游戲。
而她沐瑤,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沐王氏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勸不動女兒,便不再多言。
她想起了另一件事,臉上凝重的神色稍稍緩和了些。
“對了,前些時日,北辰那孩子,從萬里之外傳回了消息。”
說著,她從一堆文件中,抽出了一封用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信件,遞給了沐瑤。
“哦?那小子,總算還記得家里。”沐瑤接過信,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意:“看來,把他扔進軍隊里這幾年,確實是磨掉了他不少紈绔氣。”
沐北辰,她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曾幾何時,他還是個囂張跋扈、無法無天的紈绔子弟。
如今,卻已經成了共和國遠洋艦隊的參謀長,獨自率領一支艦隊,去探索那片未知的、深藍色的世界。
沐瑤拆開信封,仔細地閱讀起來。
信是沐北辰親筆所寫,字跡剛勁有力,早已不見了當年的浮夸。
信中的內容,讓沐瑤的眼睛,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
“……敬稟總統閣下、母親大人:”
“艦隊自海州啟航,向西航行已逾三月。跨越風暴之海,繞過死亡暗礁,我部于本月初七,成功發現一片全新的大陸!”
“此大陸廣袤無垠,遠非朝和諸島可比。其上草木豐茂,物產富饒,入眼皆是連綿不絕的原始森林與廣闊平原,礦產儲量想必極為驚人。”
“然,此地并非無主之土。此大陸之上,生存著一種與我炎黃迥異之人種。其民體貌,發色金黃,瞳色或藍或綠,膚白如雪。其國林立,制度近似我朝前之封建王朝,有國王,有貴族,亦有教會,等級森嚴。”
“我部初至此地,本欲效仿先賢,以禮相待,和平交流。然,語言不通,文字相異,溝通極為困難。當地土著對我等之來訪,抱有極大敵意與警惕。數日前,于一港口,因我部一名水手無意觸碰其教堂圣像,雙方爆發激烈沖突。”
“此地土著,并非茹毛飲血之輩。其國之工業,亦有相當水準。其軍亦裝備有蒸汽機驅動之鐵甲艦船與火槍。其艦船堅固,然航速與轉向遠不及我‘開拓者’級。其火槍多為前膛裝填之滑膛槍,射速與精度,皆落后我‘青州造’三式步槍一個時代。”
“沖突之中,我部以一艘護衛艦,輕取對方三艘鐵甲艦,并以一個排之兵力,擊潰其千人衛隊。然,此舉亦徹底激怒對方。如今,我部于一名稱為‘里斯本’之港口外海休整,對方已集結大軍,陳兵海岸,大戰一觸即發……”
“……懇請總統閣下示下,我部下一步,是戰是和,是進是退?”
信的末尾,是沐北辰那剛勁有力的署名。
沐瑤緩緩放下信紙,辦公室里一片寂靜,只剩下她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發出的“篤篤”聲。
新大陸。
白皮膚,藍眼睛,黃頭發。
有國王,有貴族,有教會。
有蒸汽機,有鐵甲艦,有前膛槍。
所有的線索,在她那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記憶庫里,迅速地拼接、重組,最終指向了一個無比清晰的答案。
“中世紀的……歐洲么……”
沐瑤輕聲自語,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變得愈發濃郁,也愈發冰冷。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
她正愁共和國的煤炭資源即將告罄,正愁工業化進程缺少足夠的廉價勞動力,正愁如何將國內民眾那因戰爭而催生出的狂熱情緒,引導向一個更廣闊的舞臺。
現在,答案來了。
一塊尚未被工業革命徹底洗禮的、資源豐富、人口眾多、且軍事實力存在代差的“新大陸”。
那不是一塊大陸。
那是一塊巨大的、流著奶與蜜的、等待著被征服、被掠奪的……肥肉。
“瑤兒,北辰他……不會有危險吧?”沐王氏看著女兒臉上那令人有些心悸的笑容,忍不住擔憂地問道。
“危險?”沐瑤抬起頭,看向自己的母親,笑道:“母親,您應該為他感到驕傲。他為您,為共和國,找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她走到那張巨大的世界地圖前,拿起一支紅色的鉛筆。
在炎黃共和國版圖的遙遠西方,那片代表著未知的、廣袤的藍色海洋上,她憑借著記憶,畫下了一個粗略的、形似靴子半島的輪廓。
然后,她用筆尖,重重地點在了那個名為“里斯本”的港口位置。
“母親,您覺得,我們共和國的版圖,是不是……太小了些?”她回頭,笑著問沐王氏。
沐王氏看著地圖上那個新出現的、被紅色筆跡圈出的陌生區域,看著女兒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如同火焰般燃燒的野心與**,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一場針對朝和國的戰爭,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她的女兒,這位炎黃共和國的締造者,她的目標,是這整個世界。
“傳我命令。”沐瑤的聲音,再次變得冰冷而果決,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
一直侍立在門外的姚青聞聲而入,立正敬禮:“在!”
“命令海軍部,即刻起,海州所有造船廠,暫停除‘開拓者’級巡洋艦與大型運輸艦外的一切艦船建造計劃。”
“將原定支援龐萬里的第二批次十萬陸軍,以及配套的三個月物資,全部轉交給你。由你,姚青,擔任‘遠征艦隊’總司令。”
姚青的瞳孔猛地一縮,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她沒想到,如此重大的任命,會來得這么突然。
“艦隊完成集結后,立刻起航,沿著沐北辰參謀長留下的航線,前往新大陸!”
“你的任務有三個。”
沐瑤伸出三根纖細的手指。
“第一,以雷霆之勢,徹底摧毀盤踞在新大陸沿岸的所有土著海軍力量,完全掌控那片海域的制海權。我要讓那片大海上,除了我炎黃共和國的旗幟,再也看不到第二面帆!”
“第二,在當地建立一個穩固的、永久性的軍事基地和殖民港口。以此為跳板,為后續的部隊和物資,提供一個安全的前進基地。”
“第三,”沐瑤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與當初下令屠城時如出一轍的冷酷:“也是最重要的。我要你用我們的大炮,去和當地的土著國王、貴族們,‘好好談談’。”
“告訴他們,從今往后,那片土地上所有的礦產、木材、糧食,以及所有金發碧眼的勞動力,都將歸炎黃共和國所有。他們可以選擇臣服,成為我們忠實的代理人,為我們管理那些卑賤的奴隸。也可以選擇反抗……”
她走到姚青面前,輕輕為她整理了一下衣領,那雙美麗的眸子里,倒映著姚青震驚的臉。
“……然后,我會讓龐萬里,在朝和國做過的一切,在那片新大陸上,再重演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