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沉重的“吱呀”聲,慶州那扇緊閉了兩天兩夜的城門,緩緩打開。
萬馬軍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看著那洞開的城門。
沒有千軍萬馬,沒有箭雨齊發。
只有一個身影。
一襲白袍,一桿銀槍,一匹白馬。
他就那樣,單槍匹馬,不疾不徐地從城門洞中走了出來。
那人很年輕,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一身白袍在血腥的戰場上,干凈得不染塵埃,完美符合了所有話本里對少年將軍的想象。
蕭逸塵愣住了。
他身后的林殊和所有騎兵將領,也都愣住了。
這是什么意思?
詐降?
還是……出來送死?
蕭逸塵瞇起眼睛,死死盯著那個白袍青年,直到對方走到了兩軍陣前百步之處。
看清那張臉的瞬間,蕭逸塵的腦子里,嗡的一聲。
陳慶之?
武安侯,陳慶之?!
那個在京城里,只知斗雞走狗,提籠架鳥,被冠以不學無術之名的紈绔侯爺?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怎么會是慶州的守將?
“陳慶之?”蕭逸塵幾乎是下意識地喊出了這個名字,里面充滿了荒謬與不解:“你怎么會在這里?”
“鎮北王都能在這里,我為何不能?”陳慶之勒住馬,手中長槍斜指地面,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可那笑意,卻不達眼底。
“本侯奉旨平叛,自然是來取你項上人頭。”
蕭逸塵怒極反笑。
“取我人頭?就憑你?”
他上下打量著陳慶之,那不加掩飾的輕蔑,幾乎要溢出來。
“本王還以為是哪路英雄好漢,原來是你這個廢物。陳慶之,你爹當年好歹也是一代名將,怎么生出你這么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滾回去!本王不想臟了我的劍!”
面對這般羞辱,陳慶之臉上的笑意,反而更濃了。
“鎮北王還是這么狂妄自大,目中無人。”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長槍,槍尖遙遙指向蕭逸塵。
“有些人,總是眼盲心瞎,看不到身邊的珍寶,卻對遠處的魚目趨之若鶩。”
“今日,我便讓你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廢物。”
蕭逸塵的眉頭擰了起來。
珍寶?魚目?
這家伙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還有他看自己的那種感覺……那不是兩軍對壘的敵意,而是一種夾雜著嫉妒與鄙夷的,私人的怨恨。
蕭逸塵想不明白,他與這陳慶之素無往來,對方這股沒來由的恨意,是從何而來?
“好!很好!”蕭逸塵被他徹底激怒:“既然你非要找死,本王就成全你!”
話音未落,他雙腿一夾馬腹,整個人化作一道離弦之箭,手中長劍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直刺陳慶之的咽喉!
他要一招,就結果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紈绔子弟!
然而,就在劍鋒即將觸及對方皮膚的剎那。
“叮——!”
一聲金鐵交鳴的巨響,震得人耳膜生疼。
陳慶之不知何時已經抬起了手中的長槍,槍桿精準無比地格開了蕭逸塵的劍鋒。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順著劍身,排山倒海般涌來!
蕭逸塵只覺得虎口劇震,手臂發麻,胯下的戰馬都控制不住地后退了兩步。
他猛地抬起頭,用一種看鬼的表情看著對面那個依舊云淡風輕的青年。
這……這怎么可能?!
這一槍的力量,這一槍的速度,這一槍的精準!
這絕不是一個紈绔子弟能有的身手!
高手過招,一觸即知。
只這一下,蕭逸塵便駭然發覺,陳慶之的武功,竟不在他之下!
“你……”蕭逸塵的喉嚨發干。
“很驚訝嗎?”陳慶之長槍一抖,挽了個槍花,臉上的溫和笑意終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嘲諷。
“彼此彼此。你鎮北王平日里看著忠君愛國,想不到一身反骨,竟也敢行這謀逆之事!”
“蕭逸塵!你對得起鎮北軍世代的忠魂嗎!”
“廢話少說!”
蕭逸塵被他說中心事,惱羞成怒,再次催馬前沖,劍招變得凌厲狠辣,招招不離對方要害。
陳慶之夷然不懼,手中長槍舞得水潑不進,將所有攻擊盡數化解,甚至還能游刃有余地發起反擊。
一時間,戰場中央,刀光劍影,槍出如龍,兩人戰作一團。
馬蹄翻飛,煙塵四起,金鐵交鳴之聲不絕于耳。
兩軍陣前,數十萬將士,全都看傻了。
鎮北軍這邊,林殊等將領,一個個張大了嘴,幾乎能塞進一個雞蛋。
王爺……他們那個天下無敵,橫掃北境的王爺,竟然被一個京城來的紈绔侯爺,給死死纏住了?
而且看那架勢,兩人竟是斗了個旗鼓相當,難分軒輊!
這世界是瘋了嗎?
……
遠處,那輛奢華的馬車里。
車簾被掀開一角,沐瑤正看著遠處那兩個纏斗在一起的身影。
她的眉頭,微微蹙起。
蕭逸塵不是號稱天下第一嗎?
怎么隨便從京城里出來一個侯爺,都能跟他打得有來有回?
看來,這“天下第一”的含金量,也不怎么樣。
她放下車簾,對著車外那個鬼面親兵頭領,淡淡地開口。
“那個穿白袍的,是什么人?”
鬼面親兵頭領立刻躬身,用那不帶一絲感情的語調回答。
“回王妃,此人乃當今武安侯,陳慶之。”
武安侯?
陳慶之?
沐瑤在腦海里搜索著這個名字。
對于她這個穿越者而言,這只是個陌生的代號。
但當她沉下心,去翻找這具身體原主的記憶時,一些模糊的片段,漸漸浮現了出來。
……
那是三年前,京城首輔府的后花園。
百花盛開,春光正好。
還是首輔千金的“沐瑤”,正坐在亭子里看書。
一個穿著錦衣的少年,就那么遠遠地站著,手里捏著一枝剛折下的桃花,想過來,又不敢。
他長得很好看,面容溫潤,只是性子太過靦腆。
“沐瑤”每次抬頭看他,他都會慌亂地低下頭,臉頰泛紅。
他就是陳慶之,剛剛襲爵的武安侯。
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武安侯府的小侯爺,是沐家大小姐身后最忠實的影子。
……
又一個記憶片段涌了上來。
圣旨賜婚,她要遠嫁北境,成為鎮北王妃。
消息傳出,整個京城都在議論這樁強強聯合的婚事。
那天,陳慶之在首輔府外,等了她整整一夜。
見到她時,那個總是靦腆的少年,眼睛紅得像兔子。
他什么都沒說,只是將一個親手雕刻的平安扣,塞到了她的手里,然后用一種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說了句。
“祝你……幸福。”
說完,便轉身跑了,狼狽得像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
……
最后一個片段,是她嫁入王府一年后。
她獨守空房,被整個王府上下無視,淪為北境笑柄的消息,傳回了京城。
陳慶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沖進了首輔府,找到了回京省親的她。
那個溫潤的少年,第一次露出了憤怒的模樣。
“他怎么敢這么對你!”
“我去北境找他!我要讓他給你一個交代!”
當時的“沐瑤”只是覺得他又在說傻話。
一個在京城里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侯爺,拿什么去找手握重兵的鎮北王討要交代?
她攔住了他,只當他是一時沖動。
她從未想過,這個在她記憶中溫潤、靦腆,甚至有些懦弱的少年,竟然藏著如此驚人的力量。
……
記憶的潮水退去。
馬車內,沐瑤緩緩睜開眼睛。
好家伙。
想不到這原主,也有個這么情根深種的舔狗。
而且還是個武力值爆表,深藏不露的頂級舔狗。
她現在總算明白,剛才陳慶之看蕭逸塵的那種感覺是什么了。
那根本不是兩軍主帥的敵意。
那是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的私人恩怨。
這場仗,打的不是家國天下,是奪妻之恨!
沐瑤的指尖,在棋盤上輕輕敲擊著。
一個計劃,在她腦中迅速成型。
既然是私人恩怨,那就好辦多了。
她撩開車簾,看著遠處還在酣戰的兩人。
蕭逸塵已經有些亂了。
他久攻不下,又被陳慶之言語刺激,劍招越來越急,破綻也越來越多。
再打下去,這個所謂的“天下第一”,恐怕真要折在這里。
“王爺的側翼主攻部隊,準備得怎么樣了?”沐瑤問車外的鬼面親兵。
“回王妃,已全部就位,只等王爺號令。”
“很好。”
沐瑤點了點頭。
按照原計劃,現在只要蕭逸塵再拖住陳慶之片刻,側翼大軍便可趁著城中主將被牽制,防御空虛之時,一舉破城。
這是最穩妥,也是最高效的打法。
可是……
沐瑤看著遠處那個白衣銀槍的身影,一個更大膽,也更瘋狂的念頭,浮現在了她的腦海里。
這個陳慶之,是個人才。
武功高,會領兵,最關鍵的是,他還對“自己”一往情深。
這樣的人,要是能為己所用……
不比蕭逸塵那個腦子里只有慕容淑妃的木頭疙瘩強多了?
她要的,是能助她登頂天下的棋子,而不是一個處處掣肘,還需要她來收拾爛攤子的廢物夫君。
一個大膽的計劃,瞬間成型。
“傳令下去。”
沐瑤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鳴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