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人?!”
裴忌的話音剛落,堂內的陳先生與孟春和只覺心頭猛地一沉,像是被無形的巨石砸中,臉色瞬間褪盡了血色。
孟春和僵著身子,眼神里滿是難以置信的惶恐——誰不知道裴忌的名號?
孟春和定了定神,雙腿發軟得幾乎站不穩,雙手死死攥著官袍下擺才勉強穩住身形,哆哆嗦嗦地躬身行禮,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顫音:“拜、拜見裴大人!下官……下官竟不知大人駕臨,有失遠迎,還、還請大人恕罪!”
他頭埋得極低,額前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落在冰涼的青磚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陳先生也迅速收斂了神色,雖不如孟春和那般失態,卻也端正了姿態,躬身行了一禮,語氣沉穩中帶著幾分無奈:“裴大人,并非孟知縣不盡力。臨江府這場疫癥來得急、來得兇,如今府中米糧早已告急,藥材更是見底,連熬制尋常湯藥的甘草都所剩無幾,可染病的百姓卻一日多過一日……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裴忌聞言,眉頭微蹙,深邃的眼眸里像是淬了冰,掃過堂內二人時,滿是不容置喙的威嚴。他沉聲道:“清風。”
“屬下在!”立于裴忌身后的青衣護衛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聽令。
“帶兩人日夜兼程,務必找到蕭景宸。”裴忌的聲音冷得像寒冬的北風,“等回京之后,我必參他一本——玩忽職守,枉顧人命之罪!”
清風聞言離開腳步匆匆地退出府衙,連門都未來得及輕輕帶上,可見行事之急。
堂內再度陷入沉寂,裴忌那雙晦暗不明的眸子緩緩落在孟春和身上。那目光銳利得如同刀刃,似要將人從里到外剖開,孟春和只覺后背一涼,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生怕觸怒了這位煞神。
裴忌見他這副畏首畏尾的模樣,眼底掠過一絲明顯的嫌惡,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他最瞧不上這種遇事只會惶恐、毫無擔當的官員。
他收回目光,語氣依舊冰冷:“孟知縣,立刻將臨江府所有染疫人員的名單、米糧庫存明細、藥材剩余數目,還有府衙近幾日的調度記錄,全都整理出來給我過目。另外,給我找一間清凈的房間當臨時辦公之所,即刻便辦。”
“是!是!下官這就去辦!”孟春和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應著,轉身就要往外跑,腳步慌亂得差點撞上門框。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一個興奮的呼喊:“孟知縣!有了!有法子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李大夫手里緊緊攥著一張紙,跑得氣喘吁吁,花白的胡子隨著急促的呼吸上下晃動,臉上滿是抑制不住的喜色,連額頭上的汗珠都顧不上擦,徑直往堂內沖。
可他剛跨進門檻,目光不經意間對上裴忌那雙冰冷的眸子,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腳步猛地頓在原地,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停了,原本到了嘴邊的話也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喉嚨里的干澀。
堂內的氣氛又冷了幾分,陳先生見狀,忙上前一步,打破了這份沉寂:“李大夫,可是疫癥的事有了進展?”
李大夫這才緩過神,忙將手中的紙遞到身前,對著堂內眾人躬身行禮,聲音里還帶著未平的喘息:“回、回諸位大人,方才我與府中幾位老大夫一起商議,反復核對醫書,覺得這個方子可行!只是這組方的配伍和劑量,還需再斟酌調整。”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幾分急切,“可眼下最大的難題是,咱們手里的青蒿太少了,不夠試驗用。所以想勞煩孟知縣派人去城外多采些青蒿回來,越多越好!”
“青蒿?”孟春和愣了一下,直起身子,臉上滿是疑惑,“李大夫,這青蒿遍地都是,平日里也就用來喂牲口,它……它還能入藥治疫癥?”
“當然能!”李大夫急忙點頭,語氣里滿是激動,“說起這事,還得多謝陳先生府上的那位姑娘。是她翻遍了醫書,從一本舊籍里找到了用青蒿治熱病的記載,才給了我們啟發!若不是她,我們還得在原地打轉呢!”他絲毫沒有隱瞞江晚寧的功績,言語間滿是感激。
“哦?”陳先生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他著實沒想到,陸雪竟還有這樣的本事。他印象里的陸雪,總是安安靜靜的,平日里要么在房里看書,要么就是照料府中的花草,卻沒成想,在這危急關頭,竟是她給眾人指了一條明路。
一旁的裴忌聽著,眉頭微微舒展了些,原本冷硬的神色也柔和了幾分。他看向李大夫,語氣依舊嚴肅,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寒意:“既如此,孟知縣,即刻派人去城外采青蒿,要多少給多少,不得延誤。”見孟春和連連應是,他又轉向李大夫,追問,“這藥方多久能研究出最終的版本?”
李大夫對上裴忌的目光,只覺壓力再度襲來,后背又開始冒冷汗。他定了定神,如實回道:“回大人,我們需先用青蒿試驗配伍,確定組方后,還得在染病的百姓身上測試劑量,確保藥效的同時不傷人……前后算下來,大概需要十天左右。”
“十天?”裴忌的眉頭重新皺起,擰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語氣里帶著明顯的不悅。臨江府的疫癥一日比一日重,多拖一天,就可能多一條人命。
可他也清楚,醫理之事容不得半分急躁,欲速則不達,若是因為急于求成出了差錯,后果只會更嚴重。
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壓下了心頭的急切,沉聲道:“爾等盡管安心研究,不必顧慮其他。無論是藥材、人手,還是其他需要,都可以直接跟孟知縣提,他若解決不了,便來找我。但有一條——務必盡快拿出能治病的方子。”
“是!屬下遵命!”李大夫躬身行了一禮,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直到走出府衙大門,才敢長長地舒一口氣,只覺得后背的官袍都被冷汗浸透了。
裴忌見疫癥總算有了些眉目,臉色這才徹底緩和了些,不再像剛才那般冷若冰霜。他掃了一眼堂內的陳先生和孟春和,沒再多說什么,轉身便離開,步伐沉穩,自帶一股不容侵犯的氣場。
直到裴忌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堂外,孟春和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雙腿一軟,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卻發現后背的官袍早已濕透,貼在身上涼得刺骨。他苦著臉,喃喃自語:“這叫什么事啊……先是安世子,現在又是裴大人,過幾日還有二殿下……我這臨江府是招誰惹誰了?”
他越想越怕,只覺得自己這頂烏紗帽怕是要保不住了,眼下只求能安穩度過這場劫難,不求有功,但求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