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內,崇禎聽完駱養(yǎng)性的稟報,臉上并無多少意外之色。
在前前世歷史上,當李自成大軍逼近北京,國庫空虛到極點;
原主崇禎放下帝王尊嚴,泣血哀求勛戚、宦官、百官“助餉”時,這位好國丈周奎,先是演技精湛地哭訴家無余財;
在周皇后變賣首飾湊得五千兩給他做表率后,他竟還暗中克扣兩千兩,只極不情愿地“捐”出了三千兩,企圖蒙混過關。
諷刺的是,待李自成攻破北京,對其府邸進行“拷餉”時,卻輕而易舉從他家中,搜刮出了現銀五十三萬兩之巨!
這還不包括那些難以估價的奇珍異寶、古玩字畫、田產地契。
總資產百萬兩絕不算少。
“呵。”
崇禎帝發(fā)出一聲意味難明的冷笑,隔著門扉問外邊的駱養(yǎng)性:
“你執(zhí)掌錦衣衛(wèi),耳目遍布京城,可知朕這位好國丈,如今有多少家底?”
駱養(yǎng)性身體不易察覺地一僵,顯是遇上了難題。
只因周奎畢竟是國丈,屬于皇親國戚。
若無明確旨意,錦衣衛(wèi)深入調查皇后生父,是極為犯忌之事。
而且,周奎此人看似庸碌,實則精明,家產隱匿極深多有通過代理人、白手套經營的產業(yè),明面上的賬目做得干干凈凈,錦衣衛(wèi)難以完全查清。
最重要的一點是,駱養(yǎng)性自己屁股也不干凈。
在大明的官場環(huán)境下,他亦有類似的生財之道。
若在此事上表現得過于“明察秋毫”,難保不會引火燒身,被皇帝順勢查問。
電光石火間,駱養(yǎng)性選擇了穩(wěn)妥的回答:
“臣愚鈍,探查不周,嘉定伯家資,實不知其詳。”
崇禎靈識敏銳,如何察覺不到門外人瞬間的情緒凝滯?
他并未點破,只是用陳述事實的平淡口吻,緩緩道:
“你不知道?那朕告訴你。”
“若按原本軌跡,不出十五年,闖賊便能從他府中,拷掠出現銀五十三萬兩。
“其總資產,折合白銀,當在百萬兩上下。”
他頓了頓,補充道:
“當然,如今才是崇禎二年,他或許還沒攢到那么多,想來也相差不遠。”
崇禎也不解釋何為闖賊,只隨意地一拂袖袍。
無形力量涌出,緊閉的門扉被憑空撞開,恰好將門外駱養(yǎng)性那滿臉驚駭、嘴巴微張的愕然表情暴露無遺。
駱養(yǎng)性慌忙低下頭,心臟狂跳,幾乎要沖出胸腔。
‘不出十五年……可是指崇禎十七年?’
他不僅僅震驚于周奎那駭人聽聞的財富,更駭于陛下方才說話的口吻。
絕非簡單的猜測或推斷。
更像是一種……
洞悉未來的篤定!
“你說朕這國丈,早年家境貧寒,并無顯赫根基。入京之后,僅憑俸祿與尋常賞賜,如何攢下潑天富貴?”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鉆入駱養(yǎng)性腦海:
陛下若能預知未來,清晰地說出周奎的家底,那滿朝文武,那些在拍賣會上揮金如土的東林“清流”,那些家資豐厚的勛貴……
他們的真實財力,陛下豈不是也心知肚明?
這場公平競價、價高者得的拍賣,真的只是簡單的交易嗎?
寒意從腳底直竄天靈蓋,駱養(yǎng)性只覺渾身血液都快凝固。
這哪里是拍賣會?
分明是陛下精心布置的一個局!
一個用仙丹作餌,讓所有魑魅魍魎自動現形,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陷阱!
而自己身為錦衣衛(wèi)頭子,對此毫無察覺,甚至之前還暗自羨慕那些拍得仙丹之人……
駱養(yǎng)性只覺得喉嚨發(fā)干,雙腿發(fā)軟,哪里還敢接話。
崇禎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一般,幫他說出了答案:
“貪腐搜刮、投機倒把、借皇親身份進行政治投機……快速斂財,無外乎就這三件套。”
“駱養(yǎng)性,朕說得對么?”
駱養(yǎng)性心中已是驚濤駭浪。
‘陛下此問,絕非閑聊!’
而是對他的一次極其嚴峻的考驗!
是選擇繼續(xù)裝糊涂、試圖蒙混過關;
還是坦誠以對,賭一把陛下態(tài)度?
‘但凡一步踏錯,我今日恐走不出永壽宮……’
此刻,朱幽澗也確實在審視他。
駱養(yǎng)性,崇禎朝最后一任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深受皇帝信任,官至正二品左都督。
然而,在李自成大軍攻城時,他未組織有效抵抗,反而在城破后主動向闖軍上繳三萬兩白銀以示忠心。
可在此之前,崇禎帝哀求群臣助餉時,他卻僅捐出六十八兩白銀。
此人先后投降李自成、轉投滿清,成為清廷首位總督。
最終因“擅迎”南明使者被清廷猜忌,降職罷免,郁郁而終。
典型的利己主義者,首鼠兩端,毫無氣節(jié)可言。
但,那是在原本的歷史軌跡。
如今,坐在龍椅上的是朱幽澗。
他連那些道貌岸然、黨同伐異的東林黨都能暫時容忍,將其視為可利用的資源與耗材。
又豈會不給駱養(yǎng)性,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沉默中,小半刻鐘過去了。
駱養(yǎng)性臉上的汗水匯聚成滴,順著下頜滑落。
終于,他下定了決心,猛地雙膝一軟,聲音帶著決絕的顫抖:
“陛下明察萬里,臣……有罪!”
“臣過去這些年,執(zhí)掌錦衣衛(wèi),未能恪盡職守,亦有……亦有收受孝敬、經營私產之行,家中積有浮財約八萬兩。”
“臣愿將此不義之財,全部獻于陛下,充作國用!”
崇禎帝聞言,不置可否,淡淡追問:
“還有呢?”
駱養(yǎng)性仰起頭,臉上淌著的分不清是汗還是淚,咬著牙道:
“臣駱養(yǎng)性,對天起誓——”
“從今往后,此身皆為陛下所驅!為陛下效死,肝腦涂地!”
“若……陛下有意整頓朝綱,清查那幫表里不一的東林君子,臣不懼被天下士林唾罵,愿為陛下手中利刃。”
“第一個帶頭,查抄各家,絕不容情!”
這才是崇禎想要的態(tài)度。
“起來吧。”
無形的壓力悄然散去。
駱養(yǎng)性如蒙大赦,又重重磕了一個頭,渾身虛脫般地站起身。
總算……暫時過關了。
劫后余生的慶幸讓他情緒稍定。
隨即,一個巨大的疑問涌上心頭。
他猶豫瞬息,還是壯著膽子問道:
“陛下天恩,臣感激不盡!只是臣愚鈍,有一事不解。”
“講。”
“陛下既已勘破那幫清流的真面目,知其家財來路不正,為何還要將如此寶貴的仙丹賜予他們?這豈不是……助長了他們的氣焰?”
崇禎聞言,難得地輕笑出聲。
“誰告訴你,種竅丸是寶貴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