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修士就該這么謹慎……”
崇禎肯定了他們的表現。
可以說,今日之前,韓爌、錢龍錫等人,思維方式仍錮于凡俗官場的慣性。
經過皇極殿傳法,他們才跳出狹小的框架,開始以“修士”的視角重新審視世界。
即便自己并未將許多關竅點透,他們已然能夠憑借已知推演未知:
既有【噤聲術】這般屏蔽聲音的小術,那么存在窺探、竊聽之類的法術,豈不順理成章?
這份基于力量所產生的敬畏,才是求道者于危機四伏的修真路上應有的心態。
朱幽澗不由想起,十五歲的他初入修真界,曾因心態未能及時轉變,頭兩年吃足了苦頭。
那時候的他,仍習慣以權勢、地位、人心揣度去應對問題。
于是屢屢在看似不起眼的低階法術、純粹以力破巧的信道規則下碰得頭破血流。
數次險死還生,他終于明白:
修真界不存在以下克上。
在修士的面前,凡人的權謀機變只能與“蒼白無力”畫等號。
如今看到此界臣子萌生“修士意識”,他自是樂見其成。
當然,于他而言,這份謹慎并無實際意義。
北京城內,只要崇禎愿意付出消耗,無論風吹草動、人語蟲鳴,乃至心緒波動,都難逃其感知。
心念轉動,崇禎解除手中定印。
他長身而起,信手拿起檀木桌上的瓷壺,自顧自地倒了杯涼透的茶水。
下一刻,曹化淳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躬身稟報:
“奴婢曹化淳,叩見皇爺。”
他抬起頭,瞧見崇禎竟在親自倒涼茶,臉上彌勒佛似的笑容被驚惶取代,連忙小步快前:
“哎呦陛下,這等粗活怎敢勞您動手!讓奴婢來!”
崇禎揮動袖袍,柔和的力量阻住曹化淳的腳步。
曹化淳只得在半途停下,垂手恭立。
崇禎飲盡,伸出手。
曹化淳會意,取出那本記錄選法情況的簿冊,恭敬呈上。
崇禎倚著桌沿,一頁頁翻看起來。
‘韓爌,【噤聲術】、【破妄瞳】。’
‘英國公張維賢……嗯,他倆還算務實,選取的法術于立足、自保、探查皆有助益,不貪多,不冒進。’
‘溫體仁,【袖里乾坤】、【花開頃刻】、【風縛靈索】……專精于攻伐之術,心性可見一斑。’
‘周延儒,【浮光掠影】、【咫尺天涯】……盡是閃轉騰挪、趨吉避兇的身法小術,倒也符合其圓滑機變的性子。’
崇禎目光繼續下移。
待看到“侯恂”及其后六個龍飛鳳舞、氣勢驚人的法術名稱時,眉頭不禁蹙起。
‘【萬劫不滅體】、【千山雪寂】、【九天攬月手】、【后土承天勁】……’
‘這個侯恂……’
‘怎將修煉難度最高的幾門,盡數挑了去?’
他編纂此玉簡時,特意從浩如煙海的低階法術中,篩選出三百余門。
核心標準是“通用”,即與特定【道途】關聯不強,不會在修士踏入練氣期、需要選擇主修方向時造成路徑沖突。
似侯恂這般,只憑名頭霸氣便一股腦兒選取,看似占了天大的便宜,實則隱患重重。
且不說他能否在胎息境入門這些法術——
‘估計入不了門。’
崇禎已然給侯恂下了論斷:
‘縱是僥幸踏入胎息,怕也難有難就。’
他將簿冊扔回,重新盤膝而坐。
曹化淳見皇爺閱覽完畢,便開始口頭稟報皇極殿內法術選取的詳細過程,包括眾人的反應與議論,尤其英國公張維賢關于法術交換的詢問。
他心知肚明:
以皇爺的本事,殿內發生的一切定了然于胸。
但作為內臣,該走的流程、該盡的職責,一步都不能少。
崇禎閉目聆聽,偶爾頷首。
待曹化淳稟報完畢,暖閣內陷入短暫的寂靜。
曹化淳猶豫片刻,臉上現出掙扎之色,最終還是鼓足勇氣道:
“陛下,奴婢心中有一疑問,思之良久,不知……當問不當問?”
崇禎眼簾未抬,只淡淡道:
“講。”
曹化淳得了許可,組織語言道:
“陛下得天所授,承真武大帝法旨,欲將這絕靈之地的大明,改造為修真盛世。”
“此乃亙古未有之宏圖,奴婢每每思之,心潮澎湃。”
“然奴婢愚鈍,一直心存好奇,究竟要到何種地步,達成何等景象,才算是將……修真界打造成功呢?”
此問涉及此界未來走向,崇禎本可不予回答。
但曹化淳是第一個向他明確提出此問的人,態度恭謹,心思也顯真誠。
略作沉吟,崇禎覺得,讓臣下知曉這些宏觀設計,并無不可。
“修真界能否成立,其根本標志,在于【天道】誕生。”
崇禎聲音平緩,闡述道:
“【天道】既非憑空而來,更不能一蹴而就。”
“其孕育需經歷三段:【天意】、【天命】、【天條】。”
曹化淳屏息凝神,只聽崇禎繼續道:
“【天意】,可視為天地間無序卻磅礴的潛在意識,雖包含萬物生靈意念,卻以修士靈識為主體。”
“是在特定法則催化下,靈識匯聚、共鳴、初步顯化的結果。”
“【天命】,則是在【天意】的混沌海洋中,因修士擇定不同【道途】修行,逐漸凝聚出的、代表特定方向的大勢。”
“譬如,若修習火統功法者眾,且心念純粹,則可能催生偏向‘焚盡’、‘熾熱’的天命。它是天道規則的雛形。”
“而【天條】,則是當不同【天命】成長壯大,彼此碰撞、交織、制衡之后,形成相對穩定、可供依循的天地法則網絡。”
“如同一個巨大且不斷完善的‘蠶繭’。”
“待這繭足夠嚴密自洽,足以支撐起一方世界的生滅輪回、靈氣循環。”
“【天道】將如雛鳥破殼,孕育而生。”
崇禎頓了頓:
“故天道誕生,首要之事,便是催生足夠多的【天意】。”
“而【天意】與修士數量正相關。”
“朕手中有真武大帝所賜種竅丸二十七萬枚,理想條件下,視作二十七萬修士。”
聽到這個數字,曹化淳心中巨震。
‘二十七萬!’
——數量如此之多,怎么可能輪不到他曹化淳?
“然,據朕推演,欲使【天意】濃郁,初步孕育【天命】,此界修士至少需達三百萬之眾。”
‘三百萬?!’
曹化淳倒吸一口涼氣。
“換言之,僅憑這二十七萬種竅丸,遠不足以支撐一方修真界的誕生。”
“必須有足夠數量、此界土生土長的天生靈竅者,踏上修行之路,方可補足缺口。”
曹化淳想了想,小聲問道:
“敢問陛下,天生靈竅者是否常見?”
崇禎微微搖頭,道出一個近乎絕望的事實:
“人族生來具備修行資質者,約為十萬分之一。”
“換言之,若要自然產生三百萬修士——”
“我大明需有三千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