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永昌侯府門前停下時,林清清已穿著一身簇新的水紅撒花裙等在那里,發間一支赤金點翠步搖,隨著她故作端莊的步子輕輕晃動。
見林焦焦依舊是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只簪了支珍珠簪子,她眼底飛快閃過一絲鄙夷,隨即換上親熱的笑容。
“姐姐可算來了,妹妹等了許久呢?!彼锨坝炝纸菇沟氖直?,聲音甜得發膩
“今日詩會,京中貴女云集,姐姐許久未出門,若有什么不懂的,盡管問妹妹。”
林焦廉不著痕跡地避開她的手,目光平靜地掃過她過于用力的裝扮,淡淡道:“有勞妹妹掛心。”
兩人一同上了馬車。
車廂內空間狹小,林清清那股濃郁的百花香粉氣味幾乎要將人淹沒。
她狀似無意地擺弄著自己腕上的翡翠鐲子,嘆了口氣:“說起來,真是可惜。若不是姐姐前些日子病那一場,連規矩都生疏了,這次宮宴,本該是我們姐妹一同去的。
父親也是擔心姐姐,怕姐姐在宮里緊張,這才…姐姐可千萬別往心里去?!?/p>
林焦廉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仿佛沒聽見。
林清清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頭火起,又強壓下去,只冷笑一聲:裝!看你能裝到幾時!待會兒到了詩會,有你好看的!
安國公府花園內,早已是姹紫嫣紅,環佩叮當。
京城數得上的貴女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言笑晏晏。當永昌侯府的馬車抵達,林清清親熱地挽著林焦焦出現時,說笑聲有那么一瞬間的凝滯。
無數道目光,或好奇,或審視,或毫不掩飾的輕蔑,齊刷刷落在了林焦焦身上。
“喲,這不是永昌侯府那位‘病’了許久的林大小姐嗎?
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竟也舍得出來走動了?”一個穿著玫紅錦裙、眉眼帶著幾分刻薄的少女率先開口,她是吏部侍郎之女,李婉兒,素來與林清清交好。
林清清立刻接話,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人都聽見:“婉兒姐姐快別取笑我姐姐了。
姐姐她前些日子落水,傷了身子,也……
唉,許多事情記不真切了,連往日學的詩詞規矩都有些模糊。
今日帶她出來,也是想讓她散散心。”
這話如同水滴入油鍋,瞬間激起了更多議論。
“記不清了?不會是這里出了毛病吧?”另一個綠衣少女,掩口輕笑,手指悄悄指了指腦袋。
“怪不得連宮宴都去不成呢……”
“我聽說啊,她之前還不知廉恥,深夜跑去外男書房呢!”一個細碎的聲音帶著惡意傳來。
“真的假的?竟有此事?”
“可不是嘛!都傳遍了!就她那樣子,聽說還才女?
別是草包一個,往日都是裝出來的吧!”
議論聲如同細密的針,從四面八方扎來。
林清清站在林焦焦身邊,感受著那些落在林焦焦身上的鄙夷目光,心中快意無比,面上卻故作焦急地維護:
“你們別胡說!我姐姐只是病了!她不是那樣的人!”
林焦焦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些或嘲諷或看戲的臉龐,將她們此刻的嘴臉一一看在眼里,記在心上。
她不言不語,仿佛那些惡言惡語說的不是自己,只隨意尋了個人少些的角落坐下,安靜地看著園中盛放的牡丹。
那副寵辱不驚、甚至帶著點置身事外的漠然,反倒讓一些還想繼續嘲諷的人覺得無趣,訕訕地閉了嘴。
李婉兒卻不肯放過她,扭著腰肢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語氣帶著施舍般的“好意”:
“林大小姐,既然來了詩會,枯坐著多無趣?待會兒可是要作詩的,你若實在為難,不如……我提前幫你準備一首簡單的?
免得你待會兒一個字都憋不出來,那才真是丟盡了永昌侯府的臉面呢!”
她周圍幾個少女立刻附和著笑起來。
林清清也好心勸道:“姐姐,婉兒姐姐也是一片好意。
你若實在作不出,妹妹我這里也有一首平日練筆的,雖不算頂好,但應應急還是可以的……”
林焦廉終于抬起眼,看向李婉兒,目光清凌凌的,沒什么情緒,卻讓李婉兒莫名地心頭一窒。
“李小姐,”她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
“你的詩,還是留著自己用吧?!?/p>
李婉兒被她這平靜的態度噎住,頓時惱羞成怒:“你!不識好歹!待會兒你可別求我!”
正在這時,園子入口處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有人低呼:“永嘉郡主到了!”
眾人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只見一位身著緋色騎裝、英姿颯爽的少女在一眾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大步走來,她容貌明艷,眉眼間自帶一股灑脫之氣,正是太后頗為寵愛的永嘉郡主。
永嘉郡主目光在園中掃過,掠過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貴女,最后落在角落處那抹安靜的月白身影上,眉梢微挑,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
李婉兒等人立刻換上一副笑臉迎上去見禮。
林清清也趕緊扯了扯林焦焦的袖子,低聲道:“姐姐,快起來給郡主行禮!”
林焦焦依言起身,隨著眾人斂衽一禮,姿態從容,不見絲毫慌亂局促。
永嘉郡主隨意擺了擺手,目光卻落在林焦焦身上,帶著幾分探究,開口問道:“你就是永昌侯府那位病了許久的林大小姐?”
頓時,所有看好戲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焦焦身上。
李婉兒更是幸災樂禍地等著她出丑。
林焦廉迎上永嘉郡主的目光,不卑不亢,再次微微一禮:“回郡主,臣女林焦焦。”
永嘉郡主看著她清澈沉靜的眼眸,和那在一片姹紫嫣紅中顯得格外干凈的氣質,倒是少了幾分之前的輕視。
她隨意地在主位坐下,笑道:“都坐吧。今日賞花,不必拘禮。既然人都到齊了,這詩會,便開始吧?!?/p>
安國公夫人笑著說了幾句開場白,便定了今日的詩題——詠志
要求即興賦詩,不拘一格。
貴女們或蹙眉沉思,或低聲吟哦,或早已成竹在胸,準備一鳴驚人。
李婉兒挑釁地看了林焦焦一眼,率先起身,吟了一首中規中矩的七絕,引得幾聲客氣的稱贊。
接著又有幾位小姐起身賦詩,各有千秋。
林清清也準備了一首精心打磨過的詩,吟完后,收獲了不少贊譽,她得意地瞥向林焦焦,卻見對方依舊安靜地坐著,仿佛置身事外。
“林大小姐,”李婉兒忍不住又開口,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眾姐妹都已獻丑,您這壓軸的,還要等到何時?
莫非……是真的一首也作不出來?若實在為難,學幾聲貓叫狗吠,逗大家一樂,也算你今日沒白來一趟?。 ?/p>
這話已是極盡侮辱,頓時引來一片哄笑聲。
連永嘉郡主都微微蹙起了眉頭。
林清清心中狂笑,面上卻假意勸阻:“婉兒姐姐!你怎能如此說我姐姐!”
所有人都看著林焦焦,等著看她如何狼狽收場。
在這滿堂譏諷與看好戲的目光中,林焦焦緩緩抬起眼睫,眸光沉靜如水,深不見底。
她輕輕整理了一下衣袖,無人看見,她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