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的哄笑聲中,林焦焦緩緩抬眸,目光平靜地掠過李婉兒那張因得意而扭曲的臉,最終落在主位上面露不悅的永嘉郡主身上。
她沒有立刻理會李婉兒的挑釁,反而對著永嘉郡主的方向,微微欠身,聲音清越:
“郡主殿下,今日詩題詠志,本是抒懷言志,展我輩風華。
若以學貓叫狗吠取樂,豈非玷污了這滿園春色,也辱沒了諸位姐妹的才情?”
她語氣平和,卻字字清晰,如同玉珠落盤,瞬間壓下了不少嘈雜之聲。
永嘉郡主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唇角微勾,點了點頭:“林大小姐言之有理。
詩會雅集,確該以詩論高下。”她目光轉向李婉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
“李小姐,慎言。”
李婉兒被郡主當眾點了名,臉上頓時一陣青白,悻悻地瞪了林焦焦一眼,卻不敢再放肆。
林清清見狀,心中暗罵李婉兒廢物,連忙笑著打圓場:“郡主說的是,姐姐,既然郡主都發話了,你就莫要推辭了。
哪怕只是幾句打油詩,也是你的一片心意不是?”她這話,依舊是踩著林焦焦,暗示她作不出好詩。
林焦廉這才將目光轉向林清清,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妹妹如此心急?莫非是怕姐姐作不出詩,連累了妹妹的才名?”
林清清被她一反問,噎了一下,強笑道:“姐姐說的哪里話,妹妹自然是盼著姐姐好的。”
“盼著我好?”林焦焦輕輕重復了一句,那語氣平淡,卻莫名讓人心頭發冷。她不再看林清清,轉而面向滿園貴女,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既然諸位如此盛情,那焦焦便獻丑了。”
她向前緩行兩步,立于一株開得正盛的魏紫牡丹旁,目光卻仿佛穿透了層層疊疊的花瓣,望向了遙遠而慘烈的過去。
那些被囚禁的日夜,那些蝕骨的恨意,那些在絕望中淬煉出的不甘與錚錚傲骨,在此刻盡數凝聚于胸。
她微微仰頭,春日暖陽在她周身鍍上一層淺金,那身月白襦裙在姹紫嫣紅中顯得格格不入,卻又莫名有種遺世獨立的清冷。
“《詠志》……”她輕聲念出詩題,隨即,清冷而帶著一絲沉郁頓挫的嗓音,緩緩流淌開來:
“冰雪淬骨魂未銷,”
第一句出,帶著一股寒意與堅韌,讓一些漫不經心的貴女稍稍收斂了神色。
“暗獄焚心志凌霄。”
第二句,那暗獄焚心四字,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痛苦與掙扎,卻又被志凌霄的磅礴瞬間托起,強烈的對比讓人心頭一緊。
“千劫戮身渾不怕,”
第三句,煞氣驟現,千劫戮身何等慘烈?渾不怕又是何等的無畏
幾個膽小的貴女已忍不住掩住了口。
“要留清白在人間!”
最后一句,她聲音陡然拔高,清越激昂,如同金玉交擊,帶著一種斬釘截鐵、寧折不彎的決絕,轟然炸響在每個人耳邊!
要留清白在人間!
整個花園,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怔怔地看著場中那個月白色的身影。
她站在那里,身姿依舊纖細,可周身卻仿佛籠罩著一層無形的、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場!
這……這是林焦焦作出的詩?
這字里行間透出的慘烈、不屈與傲骨,簡直像是一個歷經磨難、九死一生的沙場老將或是鐵骨諫臣才能有的心境
李婉兒張大了嘴巴,臉上的嘲諷僵住,如同一個拙劣的面具。
林清清更是臉色煞白,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這怎么可能?!
林焦焦這個草包,怎么可能作出這樣的詩?!
那些之前嚼舌根、看笑話的貴女們,此刻一個個面紅耳赤,羞愧難當。
與這首石破天驚的絕唱相比,她們剛才那些吟風弄月、無病呻吟的詩句,簡直幼稚得可笑
“好!好一個要留清白在人間!”
一聲清亮的喝彩打破了寂靜。永嘉郡主猛地從座位上站起,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激賞與震動
她快步走到林焦焦面前,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永昌侯府大小姐林焦焦?本郡主記住你了!此詩何名?”
林焦廉對上她明亮的目光,心中的波瀾漸漸平息,恢復了之前的沉靜,微微一禮:
“回郡主,此詩名為《石灰吟》。”她借用了前世所知的一個詩名,恰到好處地掩去了真實來歷。
“《石灰吟》千錘百煉,烈火焚燒,只留清白…”
“好!”
“好一個《石灰吟》!”
永嘉郡主反復品味,越品越覺得詩中蘊含的堅韌與風骨令人心折。
她本就性情爽利,最厭煩那些矯揉造作,林焦焦這首詩,簡直是寫到了她心坎里
她親自執起林焦焦的手,朗聲對眾人道:“今日詩會,依本郡主看,當以林大小姐這首《石灰吟》為魁首!
諸位可有異議?”
誰敢有異議?在這樣一首堪稱絕唱的詩面前,誰還敢說自己作的是詩?
之前嘲諷得最厲害的李婉兒等人,此刻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林清清看著被永嘉郡主親自執手、萬眾矚目的林焦焦,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嚨。
她處心積慮安排的局,非但沒讓林焦焦出丑,反而讓她一朝成名,甚至搭上了永嘉郡主這條線
就在這時,誰也沒有注意到,花園遠處的一座假山涼亭上,一道玄色的身影負手而立,將下方園中的一切盡收眼底。
江潯目光深邃,隔著遙遠的距離,落在那個在一片奉承聲中依舊神色平靜、寵辱不驚的月白身影上。
他耳力極佳,方才那首《石灰吟》,一字不落地聽入了耳中。
“冰雪淬骨……暗獄焚心……”他低聲重復著這幾個字,眸中閃過一絲極深的探究與疑慮。
他看著她從容應對永嘉郡主的贊賞,看著林清清那幾乎掩飾不住的怨毒,看著滿園貴女態度的瞬間轉變。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轉身,悄無聲息地離去,如同從未出現過。
而園中,永嘉郡主正親熱地拉著林焦焦的手:“焦焦妹妹,以后若有空,常來我府上坐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