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凜從屋子里面拿東西出來,回頭就看見了垂著頭站在原地的顧湘。
他知道她在擔(dān)心什么。
回顧家,對她而言,不啻于再入虎穴。
秦凜目光掃過車上已然堆得不少的禮品,頓了頓,又轉(zhuǎn)身大步走回屋里。
顧湘有些疑惑地看著他的背影。
不一會兒,只見秦凜又從屋里走了出來,手里竟又多了兩個網(wǎng)兜。
一個網(wǎng)兜里裝著好幾瓶水果罐頭,黃桃的、橘子的,甚至還有草莓的!
另一個網(wǎng)兜里則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奶枪⒏恻c,那包裝一看就是百貨大樓才有的稀罕物。
這些東西,加上之前準(zhǔn)備好的酒、點心和布料,簡直堆成了一個小山,將這輛平日里顯得冷硬的吉普車都襯出了幾分喜慶和闊氣。
秦凜將這兩個沉甸甸的網(wǎng)兜也穩(wěn)妥地放進車?yán)?,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才走到顧湘面前?/p>
他微微低頭,看著她有些發(fā)愣的眼睛,語氣平常得像是在問今天天氣怎么樣:
“這些,夠了嗎?”
顧湘徹底愣住了。
她的目光從車上那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回門禮,緩緩移到秦凜平靜卻認(rèn)真的臉上。
這么多……這么多好東西……
在她的認(rèn)知里,回門禮能有幾包點心,一塊布料就已經(jīng)是極體面的了。
再富一點的人家,帶點豬肉就已經(jīng)夠給面子的了。
可是眼前這些……酒、茶葉、布料、罐頭、糖果糕點……每一樣都超出了她對“回門禮”的想象。
這得花多少錢?費多少心思?
懵了一瞬過后,一股巨大的酸澀猛地沖上鼻腔,眼眶瞬間就紅了,視線變得模糊起來。
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來?
秦凜這哪里是在準(zhǔn)備簡單的回門禮?
他這分明是在用最直接、最實在的方式,為她撐場子,給她做臉面。
他要告訴顧家所有人,她顧湘嫁得好,嫁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再也不是那個可以任由他們輕賤、忽視的二丫頭了!
他是在用這種方式,為她過去十幾年在顧家受的委屈,討一個無聲卻響亮的公道!
眼淚不受控制地盈滿眼眶,順著臉頰滑落。
她慌忙低下頭,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這沒出息的樣子。
秦凜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膀和那滴砸落在地的淚珠,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
他手里還沾著剛才拿東西時的些許灰塵,確實不方便。
他往前邁了一小步,兩人距離極近,他高大的身影將她籠罩其中。
他微微俯身,在她頭頂嘆了口氣,然后帶著一絲無奈縱容的嗓音說道:
“你哭了,我可沒有手為你擦眼淚。”
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帶著熟悉的溫?zé)帷?/p>
“體諒體諒我,嗯?”
這句帶著點示弱和親昵意味的話,像是一道暖流,瞬間沖散了顧湘心頭的酸澀和委屈。
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帶著濃濃的鼻音,一邊笑一邊還在掉眼淚,連忙抬起袖子胡亂地在臉上抹了抹。
看著她這又哭又笑,鼻尖紅紅的嬌憨模樣,秦凜眼底漾開極淺的笑意,心底軟成一片。
一直站在一旁,將這小兩口的互動盡收眼底的周蕙,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走上前,輕輕攬住顧湘的肩膀,目光慈愛地看著她,語氣溫和卻意有所指地說道:“傻孩子,這有什么好哭的?;亻T禮是咱們秦家的心意,也是你的臉面?!?/p>
她頓了頓,看著顧湘濕潤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湘湘,你記住媽的話。如果是顧溪嫁過來,我們秦家,可不會準(zhǔn)備這些東西?!?/p>
這話如同驚雷,在顧湘耳邊炸響。
她猛地抬起頭,看向周蕙,又看向身旁目光沉靜卻帶著毋庸置疑肯定的秦凜。
一瞬間,她全都明白了。
這些厚重的禮物,不僅僅是為了給她撐腰。
更是因為,秦家認(rèn)可的是她顧湘這個人!
是因為救秦凜的是她,是因為秦凜想娶的是她,是因為周蕙真心疼惜的是她!
所以,他們才愿意如此鄭重其事,如此毫不吝嗇。
所有的忐忑、不安、自我懷疑,在這一刻,仿佛被這句話徹底擊碎、消融。
一股前所未有的底氣,如同初春的藤蔓,悄然從心底滋生蔓延,讓她纖細(xì)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幾分。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不大,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力量:
“媽,秦凜,我們走吧?!?/p>
顧家。
“喲,顧老蔫兒,今天這是下血本了啊,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有相熟的村民笑著打趣。
顧父今天難得挺直了些腰板,臉上堆著些掩飾不住的得意,嘿嘿笑道:“瞧你說的!我大閨女今天回門,姑爺可是部隊里的連長!能不好好準(zhǔn)備?”
顧母也在一旁,臉上笑開了花,扯著嗓門應(yīng)和:“就是,我們溪溪可是有大福氣的!嫁過去就是享福的官太太,這點酒菜算個啥?”
她刻意往大聲了說,恨不得讓全村人都知道她家大女兒攀上了高枝。
“是是是,你們溪溪有本事!”
村民們嘴上應(yīng)著,眼神里卻多少帶著點看戲的意味。
誰不知道顧家偏心偏到胳肢窩,那二丫頭顧湘在家里過得比長工還不如,這回大女兒嫁了好人家,這顧老蔫兒兩口子的尾巴更是要翹到天上去了。
顧母一邊應(yīng)付著村民,一邊頻頻向村口張望,心里既期待又有些莫名的焦躁。
按理說,這吉普車該到了啊,怎么還不見影子?
她心里盤算著,等大女兒和那有錢有勢的姑爺來了,定要好好顯擺顯擺,讓這些平日里瞧不起他們家的人好好開開眼!
就在這翹首以盼中,村口終于傳來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
“來了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村口。
只見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在泥土路上卷起淡淡的煙塵,穩(wěn)穩(wěn)地朝著顧家小院駛來。
那氣派,那聲響,瞬間將村里所有的自行車、牛車都比了下去。
顧老蔫兒和顧母眼睛瞬間亮了,臉上堆滿了諂媚和激動的笑容,搓著手,幾乎是小跑著迎了上去。
周圍的村民也伸長了脖子,都想看看這軍官姑爺和飛上枝頭的顧溪是何等模樣。
吉普車在顧家院門口穩(wěn)穩(wěn)停住。
車門打開,秦凜率先下來。
他神色冷峻,目光掃過圍觀的眾人,最后落在滿臉堆笑的顧家父母身上,眼神微不可查地沉了沉。
顧母此刻眼里只有她那“軍官姑爺”和即將下來的“官太太”女兒,根本沒注意秦凜的眼神,臉上的笑褶子堆得能夾死蒼蠅,上前一步就熱絡(luò)地喊道。
“哎呦!姑爺來了!一路辛苦……”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緊接著,秦凜側(cè)身,小心翼翼地從車?yán)锓鱿铝艘粋€人。
水紅色的呢子外套在灰撲撲的鄉(xiāng)村背景中鮮艷奪目,襯得那張小臉愈發(fā)白皙清麗,眉眼間帶著一絲怯生生的羞澀,卻又隱隱透出一種被精心嬌養(yǎng)后才有的柔潤光澤。
不是他們預(yù)想中春風(fēng)得意的顧溪。
而是那個他們從未放在眼里,甚至視為恥辱和拖油瓶的——
顧!湘!
顧母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眼珠子瞪得溜圓,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她張著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聲,失態(tài)地尖聲叫了出來: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