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旁,酒肆里,眾人酒興正濃。
只聽蕭遠道:“早聞袁大人寧遠大捷,令韃子鎩羽,揚大明聲威,我等小民敬大人一杯。”
袁崇煥一手捋須,一手擺道:“寧遠奏功,一仗將士拼死效命,二賴紅衣大炮威猛,袁某微末之功,不足為道。”
“大人何必過謙,自遼東用兵,十有九敗,若不是大人獨守孤城,山海關(guān)外還有朱家什么事?”慕容匡不平道。
還未等袁崇煥答話,洪安瀾搶話道:“是啊,當日敵勢洶洶,兵鋒直逼寧前,百姓哭聲震野,若不是袁大人和滿將軍盟誓死守,挫了那虜酋努爾哈赤,我等今日哪還能在這兒飲酒痛快?”
蕭遠忙道:“洪大哥快說說當日情境,也好讓我等曉得各位英雄的事跡。”
洪安瀾聽了這話很是受用,朝邊上瞄了一眼,見袁崇煥沒有反應(yīng),膽子壯了些,繪聲繪色道:“那是天啟六年正月剛過,賊酋努爾哈赤便帶了六萬大軍號稱十三萬來攻我寧遠。高經(jīng)略聽聞努爾哈赤來了,便要我軍撤入關(guān)內(nèi)。偏袁大人道‘兵法有進無退,要與寧遠共存亡’,滿桂、左輔諸位將軍齊聲應(yīng)和,寫血書盟誓。眾將士本來人心惶惶,聽說要死守,反而鎮(zhèn)定了些,枕戈待旦,等他努爾哈赤來了便決一死戰(zhàn)。那韃子確實厲害,十七日渡遼河,連下八城,二十三日便到了寧遠城下。只見那韃子兵旗如潮、劍如林,個個穿得花枝招展,好似大姑娘出嫁一般,實在是欺人太甚。”
胡大牛奇道:“打仗穿得花里胡哨做啥用?”
“那是八旗,一旗一色,便于統(tǒng)御。”久不發(fā)言的謝尚政插了一句。
“對,對,韃子穿的花哨,打仗卻不含糊。”洪安瀾接著道,“話說那日韃子來到城外,分兵四圍,把寧遠城圍得水泄不通。接著又派人放言要袁大人拱手讓城,袁大人當然不肯,說‘汝要來便來,不必多言’。賊球煞是狂傲,又把那大營扎在城北一箭之外。袁大人見他欺我大明無人,便喚羅大師過來,瞄著準星轟了他一炮。韃子不曾料得我天朝有如此利器,一下子被炸了個人仰馬翻,嗚呀呀哭爹喊娘。”
“好,打得好。”蕭遠等不由擊掌叫好。
洪安瀾滿臉得意,接著道:“韃子一上來吃了個下馬威,不敢怠慢,慌慌張把大營移到了城西五里外,我軍將士在城頭都看的好笑。只聽袁大人道,‘韃子吃了虧,失了銳氣,今日斷不會攻城。大家吃飽喝足,明日憑城堅守,決一死戰(zhàn)’。到了次日,天剛放亮,韃子便推著云梯盾車前來攻城,未到城下萬矢齊發(fā),那陣仗叫人看了頭皮發(fā)麻。好在寧遠城防堅固,守備充足,我等只管躲在懸牌之后,遠來放炮,近來箭銃,韃子弓箭不能奈我何,咱的紅衣大炮卻打得他娘的鬼哭狼嚎。韃子先是猛攻左將軍把守的西城,久攻不下,見祖將軍前來應(yīng)援,便移去南城。城南兩座門角各有兩臺紅衣大炮,彭僉書和羅大師見來得好,指揮大伙左右夾擊,韃子無處躲藏,炮聲到處,尸橫遍野。這一仗打了大半日難分難解,韃子一員大將發(fā)了狠,拋了頭盔,橫執(zhí)一斧,領(lǐng)了數(shù)百人,乘城頭放炮間隙直沖城下,用那大斧鑿城。紅衣大炮只能及遠不能就近,我等只好用弓箭火球、雷石藥罐傷他。那幾百韃子兵極為勇悍,用盾牌護住,寧死不退,居然把城墻鑿出三四個半人高的大洞。眼見得韃子兵鉆進城來,袁大人親自帶兵抵御,那領(lǐng)頭的韃子大將武功著實了得,護著洞口左突右砍,傷了我們十幾個弟兄,連袁大人手臂都掛了彩,我一看情勢緊急,便想用鳥銃放他一炮,哪想到情急間打不著火,就在這緊要關(guān)頭,只見城樓上縋下五十個蒙面大漢,手持雙刀,見了韃子兵就砍,其中領(lǐng)頭的更是武藝卓絕,只用了幾招便把那韃子大將砍倒。”說到這里,洪安瀾不覺望了慕容匡一眼。
蕭遠笑道:“想必是慕容兄的杰作了。”
“不錯,正是我慕容家的死士。”慕容匡也不多言,“咕嘟”一口酒仰頭飲盡。
洪安瀾面色凝重道:“確實是慕容英雄幫了大忙,否則我等怕也命喪沙場了。只是那五十個兄弟后來只回來了六人。咳……”
見洪安瀾哽咽難言,蕭遠輕咳一聲轉(zhuǎn)移話題:“想那努爾哈赤縱橫遼東四十載,寧遠一戰(zhàn)折在諸英雄手下,各位居功至偉。”
“哼哼,功勞就不必提了,無過就不錯了。”洪安瀾甚是不忿,“我等出生入死,朝中居然還有人議論袁大人逡巡畏戰(zhàn),見死不救,以致覺華島全軍覆沒。”
“是啊,那日寧遠戰(zhàn)罷,我軍上下精疲力竭,哪有余力去救覺華島。再說金兵雖敗,實力猶存,以萬余疲憊之師去戰(zhàn)數(shù)萬韃子精騎,無異于以卵擊石,自取滅亡。”謝尚政也從旁叫起屈來。
“豎子弄權(quán),腐儒誤國。”李南東冷冷冒了一句。
“不錯。”慕容匡大聲道,“自洪武開國以來,這大明朝的功臣良將有幾個善終的。當年保衛(wèi)京師的于少保功在社稷,還不是被那狗屁睿皇帝推出崇文門斬立決。無能讒佞之輩卻得到重用,像那個楊鎬,先是萬歷二十四年蔚山失利于倭寇,后有四十七年薩爾滸大敗于建虜,照樣升官進爵。而大人的恩師熊廷弼文武雙全,力挽狂瀾,到頭來還不是死于非命,傳首九邊。奸臣當?shù)溃∪说弥荆@樣的朝廷哪容得下英雄志士?”
慕容匡的一番話慷慨激昂,眾人聽來覺得有些不妥,但也無法說不是,只得面面相覷。
無話聲處覺良久,還是袁崇煥端起了酒杯,朗聲道:”才兼文武無余子,功到雄奇即罪名。”說罷一手遮袖,一飲而盡。
“諸位,今日在下有皇命在身,奉詔進京,不敢怠慢,他日有幸,還請幾位小兄弟一起到遼東喝個痛快。”袁崇煥拱手謝過,起身便走。
見袁崇煥說得豪爽,蕭遠不便挽留,待要與慕容匡再說兩句,慕容匡一抹臉戴上面具,壓低嗓門道:“老漢余不平。蕭兄,李兄,胡兄,三位多保重,后會有期。”說到“期”字人已躍上馬車,一抖手馬鞭揮出,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