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遠三人跑出潼關(guān),為避官府耳目,穿山越嶺,日夜兼程,不過數(shù)日便來到了大同城下。這大同是邊關(guān)重鎮(zhèn),城高墻厚,盤查嚴密。蕭遠正愁如何進城,倒是守城門的軍士眼尖,老遠瞟見蕭遠,大聲招呼:“小遠回來啦?”原來蕭遠自幼隨師父周遇吉學(xué)武,軍營上下不少熟識,見面自然分外親熱。蕭遠上前與軍士們一陣寒暄,眾人知他是總兵的愛徒,三人順利進城。因是在大同待慣的,蕭遠輕車熟路,很快便帶著胡李二人來到總兵府邸。
說是總兵住所,門面卻十分樸素,與一般大戶人家無異,李南東看著有些不解,蕭遠說他師父不講究這個。敲開大門,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老漢顫顫悠悠探頭出來,看見蕭遠憂喜交加。蕭遠喚了聲“陳伯”,老漢應(yīng)了一聲,欲言又止。蕭遠覺得有些奇怪,問道:“師父可在?”老漢點點頭,轉(zhuǎn)身在前面帶路。進了大門,穿過前院,四下里寂靜無聲,到得大堂隱隱似聞得有人輕輕哭泣之聲,聽得蕭遠心頭發(fā)慌。陳伯讓蕭遠三人坐定,自己到后堂去請周總兵。不多時,周遇吉來到堂前,看見蕭遠只說了聲“你來了”,便在太師椅上坐下,一言不發(fā)。蕭遠見他師父兩鬢霜白,年余不見竟是老了許多,心中酸楚,開口道:“師父,這兩位是徒兒新結(jié)義的兄弟,胡大牛、李南東。”周遇吉點點頭,無多言語。蕭遠心中疑惑更盛,問:“師娘可好?”周遇吉臉上青筋突然抽動了一下,但迅即平復(fù),仍是不語,但旁邊陳伯兩行熱淚禁不住流淌下來。蕭遠繼續(xù)問:“前些時候在湖北碰到師妹,不知她可曾回來?”
此時陳伯已然泣不成聲,憤聲道:“老爺,小遠不是外人,不如說了吧。”
周遇吉厲聲喝道:“陳興,住口!”
陳伯抱住堂上石柱,一邊用頭磕一邊哭泣道:“主母受辱,我就不想活了。如今小姐也遭了難,我還要這把老骨頭作甚?”
周遇吉“唰”地站起身,喝道:“爾敢?”舉掌作勢要打。
蕭遠知他師父手重,趕緊跪下,就勢抱住周總兵雙腿,喊道:“師父且慢,陳伯年紀(jì)大了吃不住。”
見形勢突變,胡大牛和李南東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只聽那陳伯道:“小遠,你和虹煙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今兒個我也不怕和你說,你師娘和虹煙都被那狗監(jiān)軍擄了去,你要是個男兒漢,就去把她們救出來,給你師父長長臉。”
蕭遠聞聽此言,腦袋“嗡”的一聲悶了,平日刀山火海都不曾皺眉,此刻卻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如墜深淵。
仿佛過了良久,感覺到胡大牛和李南東拼命搖晃自己的雙肩,蕭遠才稍稍神志清明了些,抬頭問周遇吉道:“師父,這是真的么?”
周遇吉仰天長嘆,喊了聲“狗賊”,雙拳緊握,全身關(guān)節(jié)格格作響。
蕭遠已然明白,依師父的性子,這件事只能打落牙齒往肚里吞,要想救出師娘師妹,就得先和師父撇清關(guān)系,于是對周遇吉道:“師父,恕徒兒無禮。今日我退出師門,今后所為皆與師父無干,望師父保重。”說到最后一個字,蕭遠重重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隨即起身對胡李二人道:“我們走。”
周遇吉沒料到蕭遠會說出這番話,剛喊了聲“你”,喉頭哽咽說不出話,只得唉聲嘆氣。
陳伯望著蕭遠三人遠去的身影,臉上露出微笑,喃喃自語道:“好孩子,陳伯沒看錯你。”說罷,猛地一頭撞柱,竟然舍身成仁了。
蕭遠三人離開周府徑往監(jiān)軍府而去,不多時就來到監(jiān)軍府墻外。李南東問蕭遠:“這監(jiān)軍應(yīng)該是太監(jiān)吧?”
胡大牛奇道:“太監(jiān)搶女人干什么?”
蕭遠冷冷道:“還能有什么齷蹉事。”說話間眼射寒光,胡大牛看著有些瘆人,不敢再問。
李南東道:“大哥有什么打算?”
蕭遠頓了頓,似乎不曾想過,想了一下道:“沒什么打算,沖進去,拼一個是一個。”
李南東道:“我們死了不要緊,但救不出周師妹和師娘,我們也就白死了。”
蕭遠反問:“那你看怎么辦?”
李南東道:“事情緊急,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有先摸進去,把人救出來再說。”
蕭遠點點頭。看天色已晚,周遭無人,三人翻墻而入,想不到里面好大一座花園,水榭雕樓,富麗堂皇。蕭遠也是頭回進這監(jiān)軍府,心想這狗賊真會享受,低聲對胡李二人道:“二弟三弟,你們往東,我往西,大家分頭找。”
等蕭遠離開,胡大牛問李南東如何找法,李南東說沿著湖走,于是兩人小心翼翼穿過湖畔樹叢,繞過幾扇門洞,里面一進一進,庭院錯落,胡大牛看得頭暈眼花找不著北,李南東倒是穿堂過院,有鼻子有眼。一路避開巡邏的兵丁,差不多半個時辰,來到北邊的廂房,中間一座屋子透著燈光,隱約似有人聲。李南東躡手躡腳來到窗下,透過窗紗,這一看不打緊,里面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手舞足蹈,床上綁著一個赤身**的少女,不是周虹煙是誰。胡大牛探頭上來也想看個究竟,被李南東一把按住。李南東悄聲道:“就是這里。”指了指門前臺階,示意胡大牛看住外面,自己取出袖中修羅刀,插入門縫,挑落門栓,推門而入,再閉上門扇,動作一氣呵成。錦衣男子聽到門栓落地,轉(zhuǎn)過頭見李南東進來,大驚失色,尖聲道:“什么人?”
“要你命的人。”李南東搶前一步,順手就是一刀。那男子身手也算矯捷,慌忙側(cè)身避開,滾到墻邊。李南東這一刀是虛招,目的是搶到床邊救人,只見他反手一刀割落床幔蓋在周虹煙身上,正待前去制住那男子,卻沒想屋中柱子上還綁著一個中年女子,衣衫不整,奄奄一息。錦衣男子趁著間隙,大呼“來人”,跑到門邊,想要奪門而出,被守在門口的胡大牛一拳打在胸口,倒退回來。李南東急呼:“大牛,別讓他跑了。”一邊替中年女子解開繩子,不想那女子虛弱之極,癱倒在地?zé)o法行走。這時屋外人聲喧鬧,顯是有人被打斗聲吸引過來。李南東趕緊飛身躍到門口,門外已聚了十?dāng)?shù)人,正慌慌張張?zhí)筋^探腦往屋里看。錦衣男子見來了人,膽子壯了些,連呼“有刺客”,門外張望的幾個軍士聞言便往屋里沖,被李南東攔腰一刀逼退幾步。眼看趕來的兵丁越來越多,李南東心中焦急,使出七七四十九路修羅刀法,只見刀光漫天飛舞,月光下似銀裝素裹,旁人無法近身。里邊胡大牛也是使出十二分的氣力,乒乒乓乓,打得那錦衣男子哇哇亂叫,沒幾個回合便將他打倒在地,轉(zhuǎn)身出屋想要相助李南東,一看屋外已圍了百多號人,刀槍并舉,將李南東圍在當(dāng)中。胡大牛暴喝一聲,一個“旱地拔蔥”躍到圍中,雙拳橫貫,左沖右突,怎奈人越打越多,一炷香功夫,已經(jīng)打得氣喘吁吁,全無章法。就在這當(dāng)口,圈子后面一陣騷動,原來是蕭遠趕到,一出手就傷了不少軍士。胡大牛精神大振,身上挨了幾刀還不忘說笑,高聲嚷道:“蕭遠,今天怕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一聽“蕭遠”二字,有幾個軍士停住身形,其中一個紅臉大漢揮了揮手,喊道:“大家住手。”剛才還在混戰(zhàn)的場面一下安靜下來。
只聽那紅臉大漢道:“小遠,可是你嗎?”
蕭遠朗聲道:“不錯,正是在下。”
那紅臉大漢笑道:“咋不早說,都是自己人,打個什么勁兒,來來來,讓哥哥看看有么有傷著?”他這邊尋著蕭遠說話,那邊一個軍漢跑到胡大牛跟前,椎了一拳,笑道:“他娘的,傻小子勁兒還挺大,幸好老子皮厚。”眾人哈哈大笑,紛紛收了兵器,七嘴八舌,相互拍打,像是剛練了回秋操。
這時,屋里的錦衣男子醒轉(zhuǎn)過來,爬到門口,指著紅臉大漢道:“王嘉胤,還不快把刺客拿下。”
紅臉大漢一臉茫然,回道:“監(jiān)軍大人,這里沒有刺客。”
錦衣男子斥道:“胡說,這,這,都是刺客。”邊說邊指向胡大牛和李南東。
紅臉大漢看看蕭遠,臉露為難之色,低頭道:“大人,這里面怕有些誤會。”
錦衣男子狂叫道:“誤會?我叫你抓你就抓,你敢抗命?”
人群中閃過一絲騷動,有幾個軍士悄悄把收起的兵器又拔出一半。
蕭遠見勢不妙,對紅臉大漢道:“嘉胤大哥,我今兒來是接我?guī)熌飵熋茫c旁人無干。我雖在營中長大,往日里眾位兄弟也待我頗厚,但今日不成功便成仁,你們要是心里過不去,就當(dāng)兄弟我殺了你們的老娘,你們只管向我報仇。”
眾人聽他說著狠話,風(fēng)格與往日大不相同,細細聽來又話中有話,有幾個聽明白的眼眶則有些濕潤。
紅臉大漢沉默半響,望望周遭同袍,心里定下主意,手執(zhí)腰刀,指著蕭遠道:“好,你既然殺了俺們老娘,父母仇不共戴天,俺今天就要你血債血償。”說罷,走到臺階上,背對錦衣男子。蕭遠吸氣凝神,準(zhǔn)備再戰(zhàn),沒料想紅臉大漢反手一刀,竟然把錦衣男子殺了。
事發(fā)突然,眾人還沒回過神,只聽紅臉大漢刀指錦衣男子尸身道:“周總兵為人忠義,俺跟了他十幾年,總兵夫人就是俺娘。今日這狗賊害了俺娘,父母仇不共戴天。俺今殺了這狗賊,冤有頭債有主,有誰想替監(jiān)軍報仇,盡管找俺來。”
眾軍士還在猶豫,蕭遠已經(jīng)進屋將中年女子攙扶到屋外,恭恭敬敬地跪拜,喊了聲“師娘”。
眾人為其所感,一起拜倒在地,嚎啕聲一片。
紅臉大漢噙著眼淚,對蕭遠道:“兄弟們都是周總兵帶出來的兵,師娘出了事,大家伙心里早就憋著屈。自從這狗賊來到大同,軍營上下誰不曾受過他氣。也好,今日一了百了,省得再受這***氣。”
蕭遠道:“哥哥不愧血性男兒。只是今日犯了這事,大同怕是不能待了。”
紅臉大漢苦笑道:“實在不行,只好落草為寇了。小遠,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
蕭遠道:“我要先把師娘師妹送回去。”
紅臉大漢道:“也好,為免連累周總兵,師娘師妹就拜托你了。”
蕭遠感動道:“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哥哥的情義,兄弟日后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