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蕭遠三人還在酣睡,洪安瀾便過來敲門。見三人睡眼惺忪,洪安瀾老大不好意思道:“本不該打擾三位小兄弟歇息,但督師一早吩咐讓俺帶你們?nèi)ボ姞I看看,這可不敢怠慢。”
蕭遠擺擺手道:“慚愧,昨夜酒喝得盡興,早上有些貪睡了。”
待三人洗漱完畢,洪安瀾便帶著三兄弟來到城北軍營。蕭遠問昨夜怎不見慕容匡,洪安瀾支支吾吾,只說他外出公干。
軍營里熙熙攘攘,一大早軍士們已開始操練,孫祖壽遠遠瞧見蕭遠幾個過來,大聲招呼道:“三位小兄弟酒量不錯啊,昨晚沒把你們灌醉,今兒一大早便起來觀練。來,來,來,看看俺們遼東的兵怎么樣?”
只見一隊兵在練長槍,另一隊在練軍刀,統(tǒng)是步伐整齊,有板有眼。蕭遠打小便在軍營,步軍操練見的多了,再加上師父周遇吉帶兵嚴苛,三日一小練,五日一大練,伍法、營陣統(tǒng)統(tǒng)都是練得爛熟,當下也不覺得驚奇,只是微微一笑。這時一隊馬軍從旁經(jīng)過,除了弓箭矛槊,馬鐙上還掛著個“鐵錘”,叮當作響。胡大牛奇道:“打仗還帶這勞什子,打馬掌用?”
洪安瀾得意道:“大牛兄弟說笑了,這是拐子銃,可三炮連發(fā),能及三引之外,威力無窮。”
蕭遠道:“這等神器不曾見過,用于騎兵倒是正好。”
李南東道:“不錯,尋常弓箭也不過百步,此物能三炮連發(fā),尤勝一籌。”
洪安瀾道:“這不算啥,帶你們看看車營,包管大開眼界。”
來到車營,只見各式火器琳瑯滿目,其中鳥銃、三眼銃還算常見,其他迅雷銃、佛郎機、十眼銃、抬槍、神火飛鴉都是聞所未聞,洪安瀾一一道來,蕭遠三人看得眼花繚亂。當聽到洪安瀾說紅衣大炮和虎蹲炮還在城頭,蕭遠靈光一閃,問道:“莫不是戚少保發(fā)明的虎蹲炮?”
“不錯,想不到蕭兄弟也有耳聞。”
“原來是戚爺爺發(fā)明的。”胡大牛湊趣道,“當年戚爺爺大戰(zhàn)仙游,殺的倭寇屁滾尿流,俺們那兒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李南東道:“戚繼光一心保家衛(wèi)國,也算一員良將。可惜……”
洪安瀾道:“確是可惜,要是戚少保在,哪還有他努爾哈赤的事兒?”
蕭遠知道李南東說的“可惜”與洪安瀾的不是一個意思,當下也不點破,岔開道:“聽說虎蹲炮重逾千斤,非四五人不能搬動。”
“那虎蹲炮雖重,咱們滿將軍兩膀有千斤之力,一人就能推動。”說到此處,洪安瀾洋洋得意。
“你說的可是滿桂將軍,早聽說他是一員虎將,不知何日能見上一面?”蕭遠道。
“你們來得不巧,早幾日他被調(diào)任大同總兵了。”
聽到“大同”二字蕭遠不再言語,李南東接過話茬:“如今遼東正是用人之際,滿將軍何故調(diào)往他處?”
洪安瀾低聲道:“這事說來話長,滿將軍和趙副將有隙,趙副將人緣好,為督師所器重,滿將軍幾次告狀都被擋了回去,這一來二去,惹得督師不滿,這不就把他調(diào)離了。其實滿將軍也非有意鬧事,實在這牛脾氣……哎喲,這不是羅大師嘛。”
四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來到伙房,一個火頭軍正在房前抽旱煙,被洪安瀾叫住,抬眼笑了笑算是回禮。洪安瀾打個哈哈道:“羅大師,今兒個沒啥‘經(jīng)’要傳授?”
羅大師笑罵道:“你個皮猴,冥頑不靈,什么經(jīng)都教不通。”
“俺只知道玉皇大帝、如來佛祖,你那個天主什么的識不得。”洪安瀾轉(zhuǎn)身向蕭遠等介紹道,“這位便是羅大師,原來是督師身邊的家將,炒得一手好菜,放得一手好炮,人稱‘烹炮雙絕’,哈哈哈。”
羅大師抬起煙桿作勢要打,房中走出一人,聲音柔和道:“羅立,這幾位弟兄是?”
來人頭戴法冠,頜下長須。蕭遠一看不是旁人,正是那日黃鶴樓碰到的灰袍胡人。
羅大師收起煙袋,恭敬道:“師兄,這幾位是……”剛想介紹,才發(fā)現(xiàn)還不知道蕭遠等姓甚名誰。
待蕭遠三人一一報上姓名,灰袍胡人作揖道:“在下鄧玉函,意大利亞耶穌會教士,請多賜教。”
蕭遠趕忙回禮:“我與先生有一面之緣,黃鶴樓仙鶴圖,不知先生還記否?”
鄧玉函恍然道:“那日和老丈講道,一時興起,怠慢小兄弟了。”
蕭遠道:“不敢,那日有幸能聆聽兩位高士論道,不想先生也到了遼東。”
羅大師道:“鄧師兄博學(xué)多藝,如今在禮部協(xié)助修歷,趁隙到遼東一游。”
這時忽聞一陣鼓噪,有人高喊“余先生回來了”,洪安瀾喜道:“那是慕容英雄回來了,待會兒督師必有召見,我們這就過去吧。”
蕭遠本想再向鄧玉函討教一二,聽洪安瀾這么說,不得不暫別,四人掉頭往督師府而去。
臨到府前,迎面碰到謝尚政,說是督師召見。蕭遠道:“洪大哥有先見之明,佩服。”洪安瀾臉有得色道:“這不算啥,長在督師身邊服侍,也算知道一點督師的脾氣。”
來到中堂,袁崇煥正在向慕容匡問話,見蕭遠等人進來,招手示意三人上前。只聽袁崇煥道:“適才慕容英雄打探消息回來,說是插花、貴英諸部向朝廷討要賑糧無果,擬投靠后金。我意請三位小兄弟和慕容英雄走一趟,帶點糧食過去,勸留各部。請本直點撥糧草馬匹,即刻起程。”
旁邊閃出一人道:“恕學(xué)生直言,蒙古素與我朝仇讎,成祖五伐不能盡除,天順之后部落離散,始有臣服之意。然戎狄反復(fù),不可輕信。漠南諸部與后金早就暗通款曲,互市有無。今我饋之以糧,恐難收彼心,反養(yǎng)虎為患。且萬一朝廷得知督師私自饋糧,朝堂之上必有非議。大人心無芥蒂,旁人未必將心比心。種種不妥,請大人三思。”
說話之人邊幅不修,胡子拉碴,但一臉剛直,言辭錚錚。
袁崇煥道:“本直所言并非無理。然兵法云‘兩大之間,敵脅以從,我假以勢’。今蒙古雖弱,若棄之,其必向后金,則建州如虎添翼;若羈之,縱其不為我用,亦可牽制建州,使后金不能大舉。此平遼利害所在,非可為可不為也。”說罷轉(zhuǎn)問蕭遠道,“你們方自關(guān)外來,漠南諸路有何動向?”
蕭遠道:“回督師話。我等一路亡命,未曾深察,但見蒙古部眾羸弱,草原貧瘠,似不足為患。”
袁崇煥微笑道:“不足為患也不可不防。”又問慕容匡,“不平,你怎么看?”
慕容匡只說了八個字:“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袁崇煥點點頭:“我主意已定,就請本直即刻按吩咐去做。有勞不平和三位小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