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知府的信送到的時候,蕭遠、李南東和鄭芝龍三人正在蕭遠家那幾間破草房前暢飲。見蕭遠接過信看也不看便擱在一旁,送信的差役乍舌不已,心想此人好大的架子,但上頭有言在先不要生事,于是那差役唱個喏,轉身走了。
旁邊鄭芝龍問道:“昨夜我等剛攪了他一樁買賣,今日太陽還未下山他便差人送了信來,不知作何道理?”
蕭遠喝了一口酒,道:“信無好信,不看也罷。”
“什么好信壞信?我來看看。”說話間一個身穿湖綢氣度儒雅的胖子從破草房里鉆了出來。
“金胖,我說你好歹是個長輩,怎么沒事盡從人家窗戶進出,像個采花賊似的。”蕭遠笑罵道。
這個被稱作“金胖”的便是”如假包換”金不換了,只見他一本正經道:“小子莫要胡言,我是惜時如金,不想費時繞到前門這才走了捷徑。哪像你整日游手好閑,大白天還和狐朋狗友喝什么勞什子酒。”一邊說一邊瞅著李南東,顯是有的放矢。
蕭遠怕李南東生氣,轉個話題道:“這位鄭芝龍鄭老哥,昨夜剛結識的好朋友。”
金不換聞言馬上滿臉堆笑道:“原來是聞名東海的鄭師傅。失敬,失敬。”說完自顧自拿起桌上的信拆開,邊看邊嘖嘖有聲道:“你小子走了什么狗運?揚州府知府大人竟然請你過府飲茶,莫不是他家女兒看上了你,想招你做女婿。”
蕭遠一口酒噴出來,急忙道:“決無此理,昨夜我們幾個剛攪了他一樁買賣,他不找我們晦氣算是不錯了。”
金不換“哦”了一聲,接著又自言自語道:“這樣也好,我看那小丫頭周虹煙待你也不錯,你可不能辜負了人家。”
蕭遠被他說得差點背過氣,心想若再讓這胖子說下去,這酒不用喝了,于是干咳幾聲,轉向鄭芝龍道:“昨夜若不是鄭老哥在倭人的船底做了手腳,俺們今日便已趕去投胎了。來,俺敬老哥哥一碗。”
鄭芝龍謙讓不得,干了一碗,道:“哥哥這點伎倆不算什么,小老弟俠肝義膽,應當我敬你才是。”
金不換驚道:“昨夜水陸碼頭那檔子事原來是你們干的。”
蕭遠道:“不錯。昨夜僥幸壞了吳知府和倭人的買賣。多虧鄭老哥最后鑿穿倭人的船,我們才得以逃生。”
說到這,李南東舉起碗道:“說來慚愧。若不是我,這事本不用如此驚險。”一仰頭,一碗酒下肚。
蕭遠和鄭芝龍齊勸道:“哎,此事怎能怪你。只是與你動手的倭人是?”
“那廝叫吉田岡增,號稱倭國二條所第一劍客,和我已是二度交手,只可惜我的七七四十九路‘修羅刀’竟然奈何不了他。”李南東心有不甘道。
蕭遠和鄭芝龍越聽越奇,旁邊金不換突然尖聲道:“什么‘修羅刀’?很了不得嗎?”
李南東淡然一笑:“也沒什么了不得,是我娘傳給我的。”說完,好象勾起了什么往事,眼圈一紅,急忙端起碗,仰頭遮過。
蕭遠肅然起敬道:“想不到令堂竟是個高手。”
李南東聽得悅耳,謙道:“我娘的功夫也罷,真正厲害的是我師祖金哲勝,是他創了這套刀法。”
蕭遠立刻拱手道:“失敬,失敬。”旁邊鄭芝龍也忙跟著道:“久仰,久仰。”惟獨金不換冷哼了一聲,似乎不屑一顧。
李南東不理他,高興地對蕭鄭二人道:“想不到中原也有人知道我師祖的名號。”
蕭遠尷尬咳了幾聲,轉過頭對鄭芝龍道:“這個嘛,鄭老哥見多識廣,可以說來聽聽。”
鄭芝龍紅了臉,道:“莫看我。我聽你說‘失敬’,這才說的‘久仰’。要說還是你說。”
李南東嘆了口氣,知道兩人方才說的都是客套話。誰知金不換冒了一句:“金哲勝嘛,也不過打遍了朝鮮八道。放在中原不見得有一席之地。”
李南東情知金不換對他有偏見,也不在意,倒頗佩服這胖子的見識。
看看場面不對,蕭遠打個哈哈:“能打遍朝鮮,也是一方豪杰。來大家干了這一碗,算是敬金老前輩。”
見金不換不樂意,蕭遠替他也倒了一碗,勸道:“金胖,甭小氣。人家也姓金,與你還是同宗,敬他你面子上也有光。”
金不換心想也對,于是一起干了這一碗。
轉眼天色已晚,蕭遠對眾人道:“這知府的鴻門宴去還是不去?”
金不換急道:“去,怎能不去?難得和知府攀上交情,他信里不是自稱世伯嘛,我看昨晚的事也沒什么大不了,順便陪個不是就行了。”說的好象被請的人是他。
蕭遠轉向鄭李二人,李南東未出聲,鄭芝龍道:“不是老哥哥不與你們同進退,只是他信上并未提到我名字。再說刑麻子眼下必要尋我麻煩。我還是趕緊走人回福建老家去。”
蕭遠也不勉強,道:“既如此,我等這就替老哥哥餞行吧。他日相逢再喝他個夠。”說完捧起碗高聲唱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李南東聞歌豪氣頓聲,和唱道:“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君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愿醒。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唱到最后,鄭芝龍和金不換也莫名被感染,一起加入唱道:“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就在這一曲終了,四人同時喝完手中酒。只見夕陽下,四個斜長的影子灑在地上,笑聲久久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