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星谷的夜靜得能聽見草葉抽芽的細微聲響,連蟲鳴都斂了聲息,只余月光像層薄紗,輕輕覆在營地的帳篷上。歐美婭躺在床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她習慣了穿著白絲高跟鞋入睡,此刻鞋尖抵著帳篷角落,泛著白天凱思爾擦過的冷光,連一絲草屑都沒有,可她卻毫無睡意,睜著雙眼,盯著帳篷頂帆布的紋路發呆。
帳篷頂的帆布是出發前布里恩特意選的防水料,此刻被月光映出淡淡的灰影,像極了她心里亂糟糟的思緒。后背似乎還殘留著凱思爾胸膛的溫度,那是夜里他撲過來抱她時,隔著衣料傳來的暖意,帶著點草木的清香和少年人特有的燥熱。鼻尖縈繞的氣息揮之不去,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什么。
“明明是情急之下……”她小聲嘟囔,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床單。床單上繡著細小的光明符文,是她親手縫的,此刻卻被攥得發皺。夜里那記耳光的聲響,仿佛還在耳邊回蕩——清脆的“啪”聲,落在凱思爾泛紅的臉頰上,也落在她的心上,此刻想起來,依舊讓她心尖發緊,像被細針反復扎著,又麻又疼。
她不是故意的。當時黑影的爪子已經快碰到凱思爾的后腦,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讓他躲開??墒痔饋頃r,力道沒控制好,本該推在他肩頭的掌心,偏偏落在了他的臉上。她至今記得凱思爾當時的眼神——紅眼眸里滿是錯愕,像只被主人誤解的小狗,連后背的劇痛都忘了,就那么愣愣地看著她,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一個字。
那眼神,比黑影的毒素更讓她難受。
歐美婭翻了個身,側躺著看向帳篷縫隙透進來的月光。月光落在她脖頸間的月光石項鏈上,裂痕處的淡藍光忽明忽暗,像極了她此刻亂跳的心臟。她抬手摸了摸項鏈,指尖能清晰感受到裂痕的紋路,那是湖底壓制星核水晶時留下的,此刻卻像是在發燙,提醒著她那些被忽略的細節。
從什么時候開始,凱思爾的身影在她心里變得這么清晰了?
是在星落湖的岸邊,他蹲在湖邊,用細砂紙一遍遍打磨銀鱗的時候嗎?當時她遠遠看著,他赤黑的短發被風吹得微翹,指尖磨得發紅,卻依舊專注地打磨著每一片鱗片,連她走近了都沒察覺。后來他把串好的銀鱗遞給她,耳朵紅得像熟透的櫻桃,說“這個能擋水影魔”,那時她只當是伙伴間的關心,隨手掛在了脖子上,卻沒注意到他眼底藏著的期待。
還是在星象密室,他被馬道斯抓去當人質,明明自己被暗影鎖鏈纏得臉色發白,卻還朝著她喊“別管我,快毀掉星核水晶”的時候?當時她心里一緊,想都沒想就沖過去擋在他身前,冰棱魔法凍住暗影觸手的瞬間,她看到他紅眼眸里的光,亮得像星星,那時她只當是他害怕,卻沒讀懂那光里藏著的“幸好你沒事”。
又或是這幾天在隕星谷,他跟著比羅加特練法術,手臂被暗影能量灼傷,卻還是每天早晚準時出現在她的帳篷外,遞上熱好的星棲果漿,蹲下來幫她擦鞋的時候?他擦鞋的動作格外認真,帕子在鞋尖上輕輕蹭著,連鞋縫里的一點灰塵都要挑出來,嘴里還念叨著“露水重,鞋臟了不好擦”,那時她嫌他黏人,卻沒發現自己的嘴角,總是不自覺地彎起來。
這些細碎的小事,以前都被她歸為“凱思爾太熱心”“他就是個黏人的小跟班”,可今夜那記耳光后,所有畫面突然串聯起來,像散落的珍珠被線串起,清晰地擺在她面前——
他從不會給比羅加特遞熱好的果漿,哪怕比羅加特練法術練到口渴;他從不會幫布里恩擦鞋,哪怕布里恩的靴子沾了泥,他只會調侃“你這靴子早該扔了”;他更不會守在艾倫斯的帳篷外,哪怕艾倫斯研究星象到深夜,他只會說“別熬壞了眼睛,不然沒人幫我們解星象謎題”。
只有對她,他才會這么小心翼翼,這么不顧一切。
“他不會是……喜歡我吧?”
這個念頭像顆石子,突然投進她平靜的心湖,激起層層漣漪。歐美婭的臉頰瞬間發燙,連耳根都燒了起來,她猛地翻身,把臉埋進枕頭里,試圖壓住那股燥熱,可心跳卻越來越快,像揣了只亂撞的兔子,撞得她心口發疼。
枕頭里還殘留著陽光的味道,是白天曬過的,可此刻卻掩蓋不住她的慌亂。她想起凱思爾第一次給她銀鱗時的樣子,他把銀鱗藏在懷里,像藏著什么寶貝,遞過來時指尖都在抖;想起他被比羅加特罵“跟屁蟲”時,明明委屈得眼圈發紅,卻還是梗著脖子反駁“我就是要保護歐美婭”;想起他練法術練到手臂發酸,連拿匕首的力氣都快沒了,卻還是堅持去湖邊給她撿最甜的星棲果,回來時果漿都快被他體溫捂熱了。
這些畫面,以前看在眼里只覺得“他真黏人”,可現在想起來,每一個細節都藏著心意——他怕她被水影魔偷襲,所以磨銀鱗做護身符;他怕她被比羅加特的話氣到,所以哪怕自己挨罵也要護著她;他怕她吃不慣野果,所以特意挑最甜的,還提前捂熱了怕她涼著。
“不對不對,他就是太單純,把我當姐姐,或者……當需要保護的伙伴?”歐美婭用力搖了搖頭,試圖把這個讓她心慌的念頭甩出去??梢婚]上眼睛,就會浮現出夜里凱思爾撲過來抱她的畫面——他的手臂那么用力,像要把她揉進懷里,后背傳來的顫抖那么清晰,顯然傷得不輕,卻還是死死護著她,連一聲疼都沒喊。
還有他被打了一巴掌后,那種失落又倔強的眼神。他明明委屈,卻沒有質問她,只是默默爬起來,再次擋在她身前,暗影匕首握得更緊,后背的傷口還在流血,卻依舊咬牙說“別怕,我護著你”。
月光石項鏈的裂痕處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痛,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蠕動。歐美婭摸了摸項鏈,指尖傳來的溫度比剛才更高了,那是黑暗能量在躁動,也是她心底的顧慮在翻涌——她是光明法師后裔,體內卻藏著黑水晶,是拉法雷古的“半容器”,身上纏著滅門之仇,也藏著隨時可能爆發的黑暗力量。她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控不了,隨時可能被黑暗吞噬,變成沒有意識的傀儡,怎么能連累凱思爾?
他是星輝五使里最年輕的暗影法師,前途光明,本該在陽光下練法術,跟著伙伴們一起守護塞拉格王國,而不是被她拖入黑暗的漩渦,成為拉法雷古的目標,甚至可能因為她,丟掉性命。
而且,他們的血脈本就相克。她是光明精靈后裔,他是暗影法師,光明與黑暗,從出生起就注定是對立面。比羅加特說得對,“你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強行靠近,只會互相傷害。
“不能再讓他這么黏著我了?!睔W美婭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睜開眼,看著帳篷頂的月光,眼神漸漸堅定——她應該疏遠凱思爾,拒絕他的照顧,讓他明白,他們之間只能是伙伴,不該有別的心思。這樣,他才能遠離危險,才能好好活下去。
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心里就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悶的疼。她想起如果自己拒絕他遞來的果漿,他會是什么表情?會不會像只被拋棄的小狗,耳朵耷拉下來,紅眼眸里的光一點點暗下去?想起如果自己不讓他幫著擦鞋,他會不會手足無措,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什么?想起如果自己故意躲著他,他會不會難過,會不會以為自己真的討厭他?
一想到這些,她的心就像被浸了冰水,又冷又疼。
帳篷外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輕得像落葉落在地上,停在了她的帳篷門口。歐美婭立刻屏住呼吸,豎起耳朵——這個時間,除了守夜的人,不會有別人。而守夜的是比羅加特和凱思爾,比羅加特的腳步聲很重,鐵鏈拖在地上會發出“嘩啦”聲,所以,只能是凱思爾。
他肯定是擔心她,又偷偷跑過來了。
腳步聲停了一會兒,然后傳來一陣細微的摩擦聲,像是帕子擦過布料的聲音。歐美婭悄悄挪到帳篷邊,指尖輕輕撥開帳篷的縫隙,往外看去——
月光下,凱思爾正蹲在她的鞋邊,背對著她。他穿著那件黑色的勁裝,后背的傷口還沒好,白天比羅加特幫他涂藥時,她看到傷口很大,被暗影能量腐蝕得發黑,此刻他一動,勁裝的布料就會牽扯到傷口,他時不時皺一下眉,卻依舊專注地做著手里的事。
他手里拿著一塊干凈的帕子,正是他每天用來幫她擦鞋的那塊,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她的白絲高跟鞋。他的動作很輕,像在呵護易碎的水晶,從鞋尖擦到鞋跟,連鞋縫里的一點草屑都不放過。擦完一只,他又拿起另一只,指尖碰到鞋面時,格外小心,生怕用力過猛弄傷了鞋。
月光落在他的側臉上,赤黑的短發被風吹得微翹,額前的碎發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緊抿的嘴唇,和偶爾因為傷口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頭。他擦得很慢,很認真,仿佛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擦完鞋,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似乎是傷口疼得厲害。然后,他從懷里掏出一顆用葉子包好的星棲果,輕輕放在她的鞋邊,又往后退了兩步,遠遠地看了一眼她的帳篷,才轉身朝著自己的帳篷走去。
走了兩步,他又停住了,回頭看了一眼帳篷的縫隙,紅眼眸里的光,溫柔得像月光,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期待,又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失落。然后,他才加快腳步,消失在夜色里。
帳篷里的歐美婭,指尖緊緊攥著帳篷的布料,指節泛白。她看著凱思爾的背影消失在月光里,看著鞋邊那顆用葉子包好的星棲果,眼眶突然就紅了。
原來,他被她打了一巴掌,還是放心不下她;還是記得她喜歡吃甜的星棲果;還是會偷偷跑來幫她擦鞋,哪怕自己的傷口還在疼。
他什么都沒說,卻用行動做了所有。
“凱思爾……”她小聲念著他的名字,聲音帶著點哽咽。眼淚終于忍不住,從眼角滑落,滴在枕頭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她突然發現,自己對凱思爾的在意,早就超出了伙伴的界限。他遞來果漿時,她會下意識接過來;他幫著擦鞋時,她會乖乖站著;他練法術受傷時,她會忍不住擔心;他擋在她身前時,她會覺得安心。
這些在意,不是感激,不是愧疚,而是悄悄萌生的喜歡。
可這份喜歡,卻被現實的枷鎖牢牢困住。黑水晶的威脅,拉法雷古的窺視,光明與黑暗的對立,還有她不確定的未來……像一張網,把她和凱思爾都困在里面,讓她不敢靠近,也不敢讓他靠近。
夜越來越深,帳篷里的月光漸漸淡了。歐美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還是睡不著。腦海里一會兒是凱思爾溫柔的眼神,一會兒是黑水晶的陰影,一會兒是拉法雷古的威脅,一會兒是比羅加特“你們不是一路人”的話,亂糟糟地纏在一起,像團解不開的線。
她不知道,這份悄悄萌生的喜歡,該藏在心底,還是該勇敢面對;也不知道,該推開凱思爾,讓他遠離危險,還是該任由這份心意,在月光下悄悄生長。她更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被黑暗吞噬,凱思爾會怎么樣,他會不會難過,會不會怪她?
而帳篷外,凱思爾躺在自己的床上,也睜著眼睛。他摸了摸臉上還殘留的掌印,那里已經不疼了,卻依舊能感受到當時的觸感。他想起歐美婭當時慌亂的眼神,想起她后來解釋“我不是故意的”,嘴角忍不住上揚——至少,歐美婭沒受傷,她的鞋也還是干凈的。
他知道自己喜歡歐美婭,從第一次在訓練場看到她,她穿著冰藍色的魔法袍,站在陽光下,白絲高跟鞋亮得反光,左眼的鎏金瞳孔比星光還亮的時候,他就喜歡上她了。只是他不敢說,怕被她拒絕,怕連伙伴都做不成,所以只能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護她,幫她擦鞋,給她遞果漿,擋在她身前。
剛才他偷偷去看她的帳篷,就是想確認她有沒有事,看到她的鞋沾了點草屑,就忍不住蹲下來擦干凈,又把白天特意留的星棲果放在鞋邊——他知道她喜歡吃甜的,這個果子是他挑了很久的,最甜的一個。
“下次再保護她,一定要更小心,再也不會讓她因為慌亂打我了?!眲P思爾小聲對自己說,紅眼眸里滿是堅定。他不知道歐美婭已經察覺了他的心意,也不知道她心里的顧慮,他只知道,他要保護好她,保護好她的鞋,保護好她眼里的光。
兩人隔著幾頂帳篷,都睜著眼睛望著夜空,各自懷著心事,一夜無眠。
月光石項鏈的裂痕處,那道黑影又悄悄凝聚起來,比之前更清晰,泛著暗紫色的光。它像一只窺視的眼睛,盯著帳篷里輾轉反側的歐美婭,也盯著另一頂帳篷里滿心歡喜的凱思爾,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光明與黑暗的糾葛,心意與現實的矛盾,都是它最好的養料。只要再推一把,這份剛剛萌生的情絲,就會變成互相傷害的利器,而歐美婭,也會徹底落入黑暗的懷抱。
隕星谷的夜,依舊安靜,可平靜的表面下,早已暗流涌動。一場關于愛與守護、光明與黑暗的較量,正在月光的見證下,悄悄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