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科不知道宴會前白胡子和佩拉說了些什么,但是她肉眼可見地變得活潑了起來。
不過要具體說她到底哪里變得活潑了,馬爾科又說不上來,畢竟她其實還是那副安安靜靜的樣子。
總之就是一種…一種…
那孩子活過來了的感覺。
…雖然這樣說好像有點怪怪的,但總的來說事情也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馬爾科,你發什么呆呢?”
馬爾科回過頭,看到扛著兩個喝空了的酒桶的喬茲正在走過來。
他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盯著腳邊,艱難地從躺著的同伴中間穿行而過。
莫比迪克號上這場久違的宴會開了三天,現在喝多了的船員們正東倒西歪地躺在甲板上睡覺。
大概只有馬爾科他們幾個還沒到能喝酒的年紀的實習海賊還保持著清醒了。
“沒什么!”
馬爾科隨口應了一聲,上前幫他接過了一個酒桶。
“老爹到底是喝了多少啊…”
“你去問問?”喬茲聳聳肩,“反正我可勸不動老爹。”
“…我當然也勸不動。”馬爾科小聲嘀咕兩句。
兩個人同時嘆了一口氣,認命地開始主動收拾甲板。
“當啷”一聲,身后傳來了東西砸在地上的聲音。
馬爾科和喬茲同時回過頭,只見佩拉懷里抱著一堆臟了的碗勺,幾乎要蓋過她的眼睛,腳邊還有一個正在不停晃動的鐵湯勺。
看著面前停下來的兩人,再看看腳邊掉落的勺子。
佩拉的眼里閃過一時的慌亂,緊張地僵在原地不動了。
“佩拉?”
“佩拉,你是來幫我們忙的嗎?”
佩拉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馬爾科看起來很高興。他放下酒桶,轉身往佩拉走去,邊走邊笑著說:“哈哈哈哈哈真是幫大忙了,佩拉!”
“是啊佩拉,有你幫忙,那我們就省力多了。”喬茲也跟著笑起來。
馬爾科撿起了地上的勺子,然后抬手想要把佩拉懷里的碗拿走。
但佩拉卻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眼里毫不掩飾地寫著“我可以”。
馬爾科頓了頓,又笑了:“嗯……那好吧。這些碗就拜托你了。”
佩拉有些高興地點點頭。
說罷,馬爾科把那個鐵勺子也穩穩地放到了佩拉的懷里的碗上面。
然后迎著佩拉呆愣的眼神蹲下身,將她一把抱了起來。
仗著佩拉沒反應過來,而且即使反應過來也說不出話,馬爾科理直氣壯地說:“好了,佩拉,碗拿穩了不要掉。”
佩拉:?
接著他沖著喬茲又喊著:“喬茲!酒桶你拿一下。”
“知道了。”
扛兩個酒桶對喬茲來說根本算不上什么,他輕輕松松就把酒桶運回了餐廳里。
馬爾科抱著佩拉,佩拉抱著碗,兩個人緊跟其后。
佩拉低頭看著手里的碗,再側頭看看馬爾科。
她覺得自己好像并沒有幫上什么忙的樣子。
可她這樣的想法剛冒出來,腦袋就被馬爾科按了按。
佩拉瞇了瞇眼睛,感受著腦袋上的撫摸。
“佩拉……”
忽然,馬爾科叫了她一聲。
佩拉抬頭看他,可卻沒等到他的下文,他只是看著她,看著看著,嘴角抑制不住笑意,終于還是笑出了聲。
佩拉茫然:?
馬爾科連忙拍了拍她的腦袋:“哈哈哈哈哈哈哈,沒什么沒什么!”
“我只是想說,佩拉,你這樣很好。”
佩拉不明白馬爾科的意思,可馬爾科好像沒有解釋的打算。她只能奇怪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后自然地腦袋一歪,小心地靠到了馬爾科的脖子邊。
余光瞄了一眼放松地靠著他的孩子,馬爾科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等他們慢吞吞走到餐廳門口的時候,才發現喬茲已經把酒桶放在了門口,正摸著下巴坐在酒桶上,看著餐廳里面。
聽到馬爾科的聲音,他轉過頭:“馬爾科,佩拉,看起來我們有的忙了。”
馬爾科偏過頭看了一眼內的情況,站在門口沉默了片刻。
“…看起來是的。”
他看了一圈,發現餐廳里根本沒有地方下腳,他干脆把餐桌騰出一塊空地,這才把佩拉放在了桌上坐著。
拿走了佩拉懷里的臟碗遞給喬茲,馬爾科拿了一條手帕擦干凈了她的手。
“佩拉,你就坐在這等我們吧。”
簡單的話佩拉已經能聽懂了,所以馬爾科也沒有刻意放慢語速。
但佩拉卻在聽完他的話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讓他走。
“佩拉?”
佩拉指了指自己,又對著水池比劃了幾下。
她也想幫忙。
馬爾科下意識就拒絕了:“不用,這些事情我們來就好。”
聽馬爾科這么說,佩拉默默地松開了抓著他的手,靜靜地坐在了桌上。
“我和佩拉負責洗碗吧。”
懷迪貝抱著胳膊倚著門口,嘴角掛著笑容看著佩拉。
“懷迪貝?你怎么來了?”
“我們一起開的宴會,哪有扔給你們幾個收拾的道理。”
懷迪貝說著走了進來,看了看餐廳的狀況。
“我們把里面簡單收拾干凈就好了,至于外面的……正好好久沒有大掃除了。等他們酒醒了,一起刷甲板吧。”
馬爾科和喬茲也覺得這個提議不錯,高興地應了下來。
這邊馬爾科他們在收拾廚余垃圾,那邊懷迪貝已經搬著一個木箱子放在了水池邊,然后讓佩拉自己爬上去了。
見此,馬爾科連忙出聲阻止:“哎,懷迪貝,我們來就好了,佩拉不用……”
“馬爾科。”
懷迪貝打斷了他的話。
然后從后伸手抬起佩拉的下巴,讓她看向馬爾科。
“佩拉,你想跟我一起洗碗嗎?”
佩拉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懷迪貝見狀,對馬爾科挑了挑眉:“馬爾科,你看,佩拉想幫我們的忙。她想做這件事。”
馬爾科:“……”
看著懷迪貝帶著深意的笑,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雙手用力抹了自己的臉一把,便不再說話了。
喬茲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兩個人轉頭就去打掃其他地方了。
在他們轉身后,懷迪貝拿起了一個碗,刻意緩慢地洗了起來。
一邊的佩拉認真地看著懷迪貝的手,也拿起了碗,依葫蘆畫瓢,將她的動作一點不差地學了下來。
懷迪貝停下手,對著佩拉笑了笑:“做得很棒,佩拉。”
佩拉看著她,又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碗,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個洗得干干凈凈的碗,放在了旁邊的碗架上。
“好了,我們要加快速度了,佩拉。加、快、速、度。”怕佩拉沒聽懂,懷迪貝還特意放慢了語速。
佩拉明白地點了點頭,她撩起袖子,干勁十足地繼續開始洗下一個碗。
另一邊,馬爾科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啪——”
喬茲走過去,猝不及防地猛拍了他的背一巴掌,疼得他頓時直起了身子,齜牙咧嘴地看他。
“喂!喬茲,你做什么?”馬爾科的手努力去夠身后被拍疼的地方。
“幫你回個神。你今天怎么總是走神?想什么呢?”
“我沒有…”馬爾科下意識反駁,隨即又認了下來,“好吧,確實有些。”
“關于佩拉的?”
“嗯。”馬爾科轉過身,手上繼續著收拾料理臺的動作。
“擔心什么呢?佩拉今天都敢主動來幫忙了,這不是好事嗎?”
馬爾科一把扔下了抹布,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是好事,但是……”
馬爾科的動作停頓了一瞬,才轉頭看向了喬茲:“喬茲,你想過沒有?該怎么告訴她,一個月以后我們就要把她獨自一個人留在島上這件事。”
他們知道,佩拉很懂事,也很聽話。
就像剛才,只要馬爾科說讓佩拉坐在那,她就算很想要幫忙,也只會乖乖地坐在那。
所以不難想象,只要他們說,要把她留在島上,她一定問都不問原因,就聽話地留下。
但她越是聽話,他們越是覺得開不了這個口。
喬茲愣住了,啞然無言。
話題到這就戛然而止了。
兩個人都默契地不再說起。
*
為了讓佩拉在下船后擁有正常的生活,除了日常的語言訓練,海賊們也是想盡辦法為她補全各方面生活常識。
而自從開始系統化地學習文字,佩拉的表達能力也直線上升。
因為馬爾科平時一邊學習醫術,一邊還要忙著船上船員的身體,所以佩拉的教學任務平攤給了幾個靠譜的船員。
大部分時候是沉穩又紳士的比斯塔,有時候也會是懷迪貝或是安德烈。
偶爾其他船員也會來搭把手——其實他們想直接接過這項任務的,只不過每次佩拉被交給他們的時候,往往會被他們抱著炫耀一般地滿船溜達,搞得船上一陣雞飛狗跳。
懷迪貝當然看不下去這樣的情況,她當機立斷把佩拉圈了回去,并且對佩拉告誡了一番,以后要遠離這群粗魯的家伙。
佩拉雖然有時聽不太懂懷迪貝具體在說什么,但是這種時候點頭就對了,所以她依然乖巧點頭,得到了好一頓夸獎。
說起來,隨著相處時間越長,馬爾科發現,獨屬于佩拉的那一套交流方式,完全可以讓她脫離文字,直接將自己的意思通過手勢簡單地表達出來。
所以他開始有意識地記憶佩拉的手勢,然后做佩拉的翻譯官。
漸漸地,船上的海賊們也開始不自覺地注意起佩拉的手勢,現在或多或少都能看懂一些簡單的意思了。
白胡子一直覺得佩拉這種獨特的手勢很不錯。
“佩拉,說不定…你的「手語」,會成為我們的致勝武器。”
他是這么評價的。
佩拉當時就沒怎么聽懂白胡子的意思,但看同伴們高興的樣子,應該也是一件好事?
…
為了方便佩拉和看不懂手語的同伴們交流,馬爾科又從船上翻找出了一本小筆記本送給她,本意是讓她可以直接把想要的東西寫下來告訴大家。
只可惜,佩拉平時幾乎不會主動和人交流,即使是和他們幾個熟悉的人在一起,她也往往是個聽眾,所以這本筆記本基本算是空置了。
直到這幾天,才忽然被用了起來。
“佩拉,這些…都是你記錄的嗎?”
馬爾科震驚地看著佩拉手里的簡略版傷病記錄,上面記錄著他替同伴治療時的一些傷病問題。
字并不端正,語法也漏洞百出,但是這確實是一份真切的傷病記錄。
連他都不知道佩拉是在什么時候開始學習記錄的。
“怎么會想到寫這個的?”
佩拉抬著手比劃著起來,好長一串動作。
馬爾科連蒙帶猜:“是看到書上有,想學是嗎?”
佩拉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指了指馬爾科。
馬爾科有些愣神,他指著自己說:“…所以是想跟我學的?”
馬爾科想了想,自己確實總是在為同伴們治療,那么佩拉窩在一邊看樣學樣的情況也不是不可能。
但佩拉還是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再次做了一遍手勢,最后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馬爾科。
馬爾科這次福至心靈,忽然明白了佩拉的想法。
“佩拉,你是…想以后來幫我嗎?”
這一次,佩拉認真點了點頭。
考慮到佩拉的情況,馬爾科覺得她能在下船前學一些醫學知識也不是壞事,而且這又能熟悉船員,又能認識生字,學習語言,一舉多得。
于是,在之后馬爾科的日常出診活動中,屁股后面都跟上了一個佩拉。
對此,佩拉是最高興的,她本來就和馬爾科最熟悉。現在,每天都能跟在他身后,又能幫上忙,還能學習很多新鮮的東西。
只不過,從知道佩拉會跟著馬爾科出診以后,來找馬爾科治療的家伙倒是越來越多了,讓他的工作量直接倍增。
就像現在,馬爾科就無奈地看著手指割破了點皮還要坐在他面前談治療的薩奇。
“馬爾科,我也是為了大家才受的傷。”
“受傷?薩奇你再晚點過來,你的傷口都要愈合了。”
不過這邊馬爾科在頭大,那邊佩拉卻顯得很平靜。
即使是這么小的傷口,佩拉仍然從藥箱里找出了消毒劑,幫薩奇仔細消毒后,才抹上了點藥膏。
藥膏沒干,她就捧著薩奇的手靠近自己的嘴邊,小心地吹了吹,最后又貼上了一枚創口貼。
一套動作完成以后,佩拉才推著薩奇的手讓他坐回去。
一邊看著的比斯塔涼颼颼地說:“薩奇,你這算不算是浪費我們船上的醫療資源?”
薩奇一下將自己綁著創口貼的手指按在胸口,撇撇嘴:“什么浪費?這是佩拉對我的關心。”
“哈?你這么大個人了,少在這裝樣子了!”
“你就是嫉妒佩拉關心我。”
眼看兩個人的聲音越來越大,喬茲還想著去阻攔一下,然而下一秒,兩個人都安靜了。
順著他們的視線看過去,佩拉正拿著一塊毛巾,踮著腳,仔細地替調制藥劑的馬爾科擦汗。
薩奇:“嘖。”
*
轉眼,佩拉在船上的日子已經將近一個月了。
距離下一座島也越來越近。
但誰也沒能在佩拉的面前提起過她要下船這件事,所以佩拉對此一直不知情。
尤其是看著佩拉越來越開朗,也越來越依賴他們,船員們感覺更加說不出口了。
確實,佩拉真的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也很喜歡船上的大家。
她從來沒有想象過,自己竟然能有一天,可以這樣自由地在大海上生活。
這比她曾經幻想中的生活都美好了千萬倍,美好到每一天都像是在做夢。
她每天都很忙碌。
有時跟著哈爾塔釣魚,釣不到也不要緊,因為魚人族的那謬爾是捕魚高手,他會去海里直接捕魚,再撈點有意思的東西上來給佩拉看。
有時候是跟著薩奇捏面團子。薩奇作為接管了船上大廚房的大廚,每次他做完大餐,都會剩下些許面粉團子等邊角料。
然后他就會用這些材料,認真地捏好幾個動物團子,拿來勾引佩拉。
佩拉從來沒見過這么精致的點心,很容易就上鉤了。只可惜,她在這方面好像并沒有天賦,不管怎么學,都只學了個輪廓。
不過佩拉跟得最多的還是馬爾科。
從一開始拿起一卷繃帶都找不到頭,到現在已經能熟練地給馬爾科遞藥,進步堪稱斐然。
馬爾科也很高興佩拉的變化,所以他也在有意識地想要教她一些醫學的知識,畢竟多學一點,總不是壞事。
然而佩拉的詞匯量還是太少,日常交流都磕磕絆絆的,更不要說是難懂的醫書了。
“沒事,那就從外傷包扎開始吧。外、傷、包、扎。”
馬爾科蹲下身,摸了摸佩拉的頭,安慰道。他刻意重復了一遍說的話,方便佩拉聽得更清楚。
“你現在不是已經學會了很多了嗎?”
佩拉的手里揪著一卷繃帶,雖然心里有些難過,但還是點了點頭。
“說起來…今天的大海,總感覺有些奇怪。”
馬爾科手搭在額頭上,四處張望著。
奇、怪?
佩拉仰頭看著天,可是碧空如洗,什么都感覺不出。
佩拉的個子不夠,看不到面前的情況,只能仰著脖子跟著馬爾科看。
看她這樣,馬爾科一下把她抄了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胳膊上。
“佩拉,你看那邊的魚群。”馬爾科說著指了指面前的一塊海域。
佩拉伸長脖子看過去,只看見那塊海域中魚群似乎有些躁動,時不時有兩條魚躍出水面,仿佛下面有什么東西在追它們一樣。
佩拉扯了扯馬爾科的衣領子,手勢夾著眼神詢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馬爾科撇撇嘴:“航海方面我不太懂,不過偉大航路上任何變化都可能意味著危險。”
他說著說著語速又不由自主快了起來,說到一半才想起來佩拉聽不懂,他連忙停了下來,看向佩拉。
果然,佩拉已經一臉放空地看著他了。
馬爾科趕緊笑著道歉:“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
“我是說,偉大航路上,任何變化,都可能意味著,危險。當然,如果沒有變化,也不代表,安全。”
語速慢下來,再加上馬爾科的比劃,佩拉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概就是,偉大航路,怎么都是危險的?
但這一個月來的風平浪靜,讓佩拉根本不能想象,什么是偉大航路的危險。
不過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
幾乎是在馬爾科說完沒多久,比斯塔就在甲板上喊著讓大家收帆,與此同時,她還聽到了布倫海姆正在船頭喊著大家拉什么繩。
聽到這些動靜,馬爾科也連忙抱著佩拉跑了起來,目的地自然是白胡子所在的甲板。
“老爹!要變天了!”
甲板上,白胡子已經拄著他那把被叫做叢云切的薙刀站在船中間了,他的臉色嚴肅了許多,看起來是已經感覺到了不對勁。
“馬爾科,”白胡子微微側目,看到馬爾科抱在手上的佩拉沒忍住皺起了眉頭,“你帶著她來這做什么?帶她去船艙。”
馬爾科當即應下來:“老爹,那我帶佩拉去船艙了!”
白胡子沒回答,只是朝他擺了擺手。
然而,偉大航路的天氣確實就像馬爾科說的那樣,說變就變。
這邊馬爾科剛和白胡子分開,下一秒,天上就砸下來了足足有佩拉一個拳頭大的冰雹,緊接著他們頭頂的天空也開始變得灰暗,看上去像是積攢了一場大雨。
“佩拉抱緊我!”
一瞬間,佩拉只感覺到有什么耀眼的藍色遮蓋了自己的視野。
是…火焰?
是馬爾科的手臂變成的藍色翅膀上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