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只活的小奶狐,人一靠近它會縮成巴掌大一團,誰要把它拎起來,立刻變了臉,齜牙咧嘴哇哇叫,夾著尾巴。
有經驗的獵人把它洗干凈、喂飽,套上柔軟皮革鑲嵌的金鏈子,拴在鐵籠里,再由仆婢送去程芙住處。
多可愛的小玩意,沒有女孩兒見了會不歡喜。進獻的婢女滿目艷羨。
程芙望著籠子里的小狐貍呆了呆,芳璃當場愛不釋手。
“我不喜歡野物,放了吧。”程芙忽然說。
芳璃咬了咬下唇,為難道:“這是王爺獵給您的,不太好吧。”
程芙輕輕蹲下,歪著頭打量小狐貍,它被馴怕了,往后縮,她一伸手,它就閉上眼,拱起的后背毛絨絨,顫顫的,直到脖頸恢復自由,它才愣了,下一瞬“嗖”地跳出籠子,矯健靈巧,眨眼鉆出房門,躍向草木花叢,尚未落地就被人捏著脖子提了起來。
崔令瞻垂眸打量著它,驀地笑了一聲,將吱吱亂叫的小東西丟給墨硯。
“王爺。”程芙抬眸發現他,數日不見他精神飽滿。
崔令瞻走過來,屋子里的婢女紛紛福身退了出去。
“放生好歹也挑個合適的地方。”崔令瞻道,“這么放不怕被王府的細犬當田耗吃了?”
“是奴婢思慮不周。”她為難道,“只是不喜難馴的野物。”
“嗯。”他說,“那便放了。”
溫和且隨意。
程芙上前服侍他寬衣,他自己卸下斗篷,丟給她。
程芙將斗篷掛上衣架,展平,感覺身后有人靠近,是他,一手搭在雞翅木架上,距離近了,看上去仿佛把她圈住,聲音從頭頂傳進了耳朵。
他問:“我不在的幾日,你都忙什么?”
她還能忙什么,便是忙了也不差人一五一十說與他聽的。
程芙:“看看書,寫寫脈案。”
“還放不下你的營生?”他讓了讓,給她讓了點空間,程芙就從這點空間穿過,徑直走到桌前為他沏茶。
“奴婢只會做這個,技多不壓身。”
崔令瞻坐進圈椅接過她遞來的茶,放在桌上,“這些天,本王一直在想我們的關系。”
“奴婢聽著。”
“你欠本王。”
“是。”
“本王不該對你好,卻不忍虧待你。”
“王爺仁慈。若能回到過去,奴婢便是一萬個膽子也不會再犯上。”她款款走上前,姿態端正,慢慢地蹲下去,仰望著他,眼睛里是明晃晃的懊悔。
崔令瞻心頭一顫,覆住她搭在自己膝上的素手。
這番標準答案有沒有令他滿意,只有他自己清楚。
她像一只被規訓好的小狗,默默把臉頰貼在了他手背,露出一段雪白的頸。
他愈發慌亂,脫口而出,“我會負責的。將來你若想嫁人,我就為你尋一門托付終身的親事……”
程芙聞聽此言,淚盈于睫望向了他,許久才輕言細語道:“王爺情深義重,奴婢實在是羞愧難當,惟愿在王爺身邊的這段時日盡心侍奉,不負您的恩情。”
崔令瞻瞬也不瞬望著她眼眸,沒有男人不吃淑女的溫柔小意,也不是沒有疑惑,但當下是來不及細思的,她泛紅的粉靨猶如海棠初醉。
箝起她的下巴,他傾身噙住兩片誘人的唇。
程芙仰著臉,放空了雙目,迎接一陣陣綿密細致的侵略,忍不住往后倒,后腦勺就被一只大手托住。
她兩手慌忙抵著他的肩,推了推。
崔令瞻依依不舍分離,她憋壞了,大口大口喘氣,垂下臉,額頭輕抵他的下巴,他忍不住低頭再次親吻,吻她耳垂、臉頰,嗅到了她柔軟的氣息,像清風吹過夏天的葡萄葉子。
待她好受一些,他又埋進她的頸窩,“阿芙,阿芙……”
這番冒犯的動作驚得她嗆了下,咳嗽出來,下巴墊在他肩上,好一會才平息。
他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也一下一下撫平自己起伏的心潮,期間察覺她偷偷擦嘴的小動作,他假裝渾然不覺。
“燕窩再不吃便涼了。”他說。
“王爺,您吃不?”
他想起她擦嘴的動作,喉嚨緊了緊,輕聲說:“不。”
她肩膀遂松弛下來,離開他的懷抱,將燕窩端來,坐在他身畔小口小口地吃。
崔令瞻翻著她抄寫的脈案和《脈經》。
“我那里也有幾本醫書,改天讓墨硯整理給你。”
“多謝王爺。您也看這個?”
“略看。”
又是一陣安靜,她吃東西相當斯文,一絲瓷器的碰撞聲也無。
崔令瞻凝看她柔順的側臉,有些陌生,總覺得她不太像她。
待她吃完他才離開。
是夜路過她房門,門前鋪了一地月光,兩扇門扉輕輕一推就能開,而他腳步卻未敢停留。
其實他有些害怕,此前也沒有經驗,查閱醫書方知這個年紀的女孩那種事難免吃痛。
他不想她痛,可她早已不是處-子,應該不會痛了……
徐峻茂體貼嗎?溫存嗎?為何聽見那人的名字,她眸中總會浮著不為人知的柔光。
他見過徐峻茂的畫像,同她一般年紀,有張俊美的小臉和天真的眼睛。
單純又好騙。
心眼多的人都喜歡傻的。
月地云齋幾天前換了兩名粗使婢女,無人過問。程芙知道緣由,兩個有宿怨的婢女瞅準時機相互咒罵,一句“賤婢”叫廊上的鸚鵡學去。畜牲懂什么,只會學舌,偏學舌時對著程芙,這可是未來的小夫人,那綠嬈可不敢輕饒了她們。
這樣的事情飛濺不起任何水花,卻人人自省,在主子的地方,哪有奴婢污言穢語的道理。
倒霉的白鳳頭也被退回了珍禽房,換了只更漂亮的藍羽胭脂牡丹。
廿三飄起了小雪,二九天益發寒冷了,小郡主抱著哥哥送的碧眼波斯貓兒,蹦蹦跳跳闖進月地云齋。仆婢一瞧見她,忙屈膝問安,她頭也不回飛奔進明間,一把抱住崔令瞻的腿,仰著小臉咯咯笑。
波斯貓被她夾在中間,發出不滿的喵喵聲,四腳蹬了蹬跳到地上,甩甩腦袋。
乳母跟進來,見毅王捏著郡主肉乎乎的小圓臉,問她是否乖乖用早膳。
崔毓真忙回用了,還特別強調一句:“這次的牛乳我喝光了。”
哥哥離開多日才回府,年幼的崔毓真十分想念,她還小,對父王沒有任何記憶,母妃也只剩一團模糊的影子,唯有長兄是清晰的。
至于二哥哥,她不是很喜歡,嫡出與庶出天然的壁壘,使得她與二哥哥親近不起來,當然二哥哥也不親近她。
“咦,你是掃園子的婢女。”崔毓真好奇地打量程芙。
崔令瞻的目光也倏地瞥過來。
程芙屈膝施了一禮,“回郡主,是奴婢。”
“你為何在我哥哥的房間?”
“奴婢提了等,現在是二等婢女。”
崔毓真覺得怪異的是二等婢女打扮得比綠嬈還有派頭,墨硯綠嬈都在外面守著,這人卻與哥哥單獨在屋里。但她這個年紀想不了太復雜的,轉過頭與哥哥說話,就此揭過。
崔令瞻收回視線,心不在焉地與妹妹離開了此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