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雪貂妖的輔助,沈染星一行人仿佛開了天眼,靈巧地避開了一波又一波追兵。
兩三個時辰里,他們藏身密林、穿行小徑、混入大道,逃得異常順利,最終暫歇于一處幽靜山谷。
暮色如墨,四周樹影模糊成片,蟋蟀與不知名的草蟲嘰喳鳴叫,更襯得夜寂靜。
沈染星取出火折子一吹,點燃身前那堆干樹枝,枯枝燒起,噼啪作響,不時悠悠飛出幾點火星子。
林緋煙曲腿坐在她身側,肩膀微微垮下,目光沒有焦點,嘴唇無意識地微微張開,仿佛一句驚呼或嘆息中途夭折,喃喃低語:“我們居然真的……逃出來了?”
沈染星收好火折子,塞回包袱,眉眼彎彎:“是啊,逃出來了。”
火光躍動,照亮她臉龐,暖意融融的,漾起她眼中的光,亮得驚人。
林緋煙不覺被她吸引了目光,問:“接下來要去哪兒?”
“等天快亮時,我們下山找附近村落借宿,稍作休整,再往方圓鎮去。”
“方圓鎮?”
“嗯!”沈染星臉頰泛著紅暈,笑意盈盈,那份歡喜不自覺感染了林緋煙。
林緋煙心中煩悶稍減,唇角也染上笑意:“我去過那兒,是個好地方,熱鬧便利。不過……方圓鎮離伏妖居太近了,東家偶爾會去,恐怕不是久留之地。”
的確,那里離伏妖居太近,只可暫歇,不宜久居。
沈染星隨手撿起一根樹枝,撥了撥火堆,使它燒得更旺:“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我聽說天瑤莊廣納賢才,離方圓鎮不遠,又是伏妖居的死對頭,或許是個好去處。”
“你如果進了天瑤莊,”沈染星仰頭,透過樹杈縫隙望見滿天繁星,興奮道:“我就在附近開間小店。”
林緋煙眉眼溫和,柔聲問:“什么小店?”
沈染星朝她靠近,動作輕快地挽住她胳膊,還未答話,心跳驀地漏了一拍。
一種模糊的、被窺視的感覺無聲縈繞。
像一滴冰涼的墨滴入溫水,緩慢而不容抗拒地暈染開來,頃刻污染了所有欣喜。
林緋煙卻毫無察覺,只是發現她神色忽變,憂心道:“你不舒服嗎?”
柔和嗓音拉回沈染星思緒,她定了定神,搖頭道:“我……”
仍無法安心,后頸開始發麻,寒毛根根倒豎。
并非因為夜間的涼意,空氣依舊悶熱得令人窒息,而是一種源自本能、深入骨髓的警兆。
她猛地抬起頭,目光緊張地掃向不安根源。
白塵燼靜立樹林深處,身形高而瘦削。火光照明有限,只勉強勾勒出他漆黑的輪廓,衣袍與面容皆融于陰影,難以分辨。
決定在此歇腳后,他便躍上附近最高樹梢盯梢。
沈染星嚇了一跳。
他什么時候下來的?為什么一聲不響,像個潛伏在暗處的男鬼一樣……
沈染星強壓下莫名恐懼,朝他勉強一笑。
可被凝視的感覺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愈發尖銳、具體。它不再是無方向的模糊感知,而是凝聚成了一束……冰冷、強勢、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威懾感的“視線”
這視線如有實質,牢牢地釘在她的手臂上,正一寸寸地刮過她的皮膚,留下看不見的寒霜,逼得她不由自主將手臂從林緋煙臂彎中抽回。
她甚至生出荒謬幻覺:他仿佛想刮去她手臂一層皮肉。
方才還好端端的,不知他怎么了?是因無聊而玩性大發,故意嚇她嗎?
她強迫自己鎮定,管他這的那的,先設法讓他情緒平復才好。
沈染星緩緩起身,直接朝白塵燼走去。就在這一刻,他注視的強度驟然飆升。
她呼吸急促起來,不由加快腳步。
理智發出警告,步伐卻未停。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竟對明確的危險趨之若鶩。一陣強烈的眩暈和心悸猛地竄起,她分不清,這究竟是恐懼,還是一種令人上癮的悸動。
總之,她的心臟正鮮活地、瘋狂地跳動,砰砰地撞著她心口。
林緋煙在身后叫她,被一種低頻的、血液流動的嗡鳴聲隔絕在外,落入耳中,只剩下了模糊不清的一串詞語。
沈染星幾乎跑起來了,撲到白塵燼臂邊,一把挽住他,姿態親昵。
白塵燼紋絲不動,視線在兩人相交的手臂上停留了很久,然后緩慢地、平靜地向上移動,掠過她單薄的肩膀,纖細的脖頸,最后停留在她因為緊張而微微泛紅的臉頰。
“我們在想未來要做什么,你有想法嗎?”即便在昏暗光線下,她眼眸依舊澄亮,“等安頓下來,我們一起去尋無憂山吧。”
白塵燼眼眸微瞇,輕聲道:“好啊。”
他倒要看看,她是如何得知無憂山的,又為何敢如此有恃無恐地掛在嘴邊。
“若是我們開家小店……”沈染星一面說著,一面挽著他往火堆走,“你說做什么營生合適?”
白塵燼瞥她一眼:“你能做什么?”
“暫時沒想到。”
“你會做什么?”
“目前只想到吃飯和睡覺……”
“你們……”隨著他們走近,林緋煙見兩人挽著手,不由驚呼。
她一雙美目睜得圓圓的,視線牢牢鎖在那一雙交疊的手臂上,語氣里充滿了難以置信。
被她撞見,沈染星面不改色,理所應當地拉白塵燼在火堆旁坐下,投去疑問目光:“嗯?”
林緋煙搖頭,掩下眼中訝異。
沈染星又往白塵燼靠近些,衣料發出細微窸窣聲。
火焰跳動,映照他晦暗不明的側臉。她忽然覺得,他的情緒就像這團火,灼熱而不穩定,而自己的靠近則似水,似乎只有貼得這樣近,才能稍稍壓下他那份無聲的躁動。
她不由得想起原書中女主,那人似乎什么都不必做,只需靜靜站在他身邊,就能讓他自然緩和,甚至流露溫柔。
或許她的個人魅力遠不及那人,到了她這里,總要更主動、更親近才行。
不過也無所謂了。她悄悄瞥一眼身邊沉默的白塵燼,只要在這段躲避追蹤的日子里,他能護她周全,其他都不重要。
林緋煙不動聲色掃過兩人相接的衣擺,柔聲道:“不如你也一起進天瑤莊吧,獨自開店并非易事。”
沈染星手肘撐膝,托著下頜:“我不想再做馴妖的活了,得好好挖掘潛能,學個能營生的手藝。”
說完,她想起什么,急忙扭頭看白塵燼。
果然,他正靜靜凝視她。
不久前才大放厥詞,大義凜然,要改革馴妖方法,搞什么“共生契約”和平馴妖,如今又說開小店,人設似乎有些割裂了……
為維持人設,她話鋒一轉:“即便再接觸馴妖,也要換更好的方式,整天打打殺殺,太嚇人了。”
趴在白麻布上養傷的雪貂妖“吱吱”叫個不停。
沈染星將雪貂妖托在掌心,點頭道:“是的,他們往你腦袋釘釘子了,簡直慘無人道,太過分了。”
林緋煙關心道:“小妖不會是提醒追兵到了吧?”
“不是,它只是在痛罵伏妖居里的人。”沈染星起身,“我去給它換藥。”
說著轉身朝后方包袱走去。
火堆旁只剩兩人。
林緋煙柔柔轉眸,輕輕瞥向白塵燼。
白塵燼是棵搖錢樹,洪營心知肚明,若他真想走,自己根本留不住。除了百般優待、給盡特權,洪營唯一能做的,便是授意林緋煙接近他,企圖以美色為最后繩索,將他死死綁住。
林緋煙明里暗里的試探,或乞憐,或故作堅毅,或賣弄風情,皆告無效。白塵燼全然無動于衷,甚至反叫她感到致命威脅,若再惹惱他,只怕自己會性命不保。
因此她也暫緩了。
白日聽聞沈染星說與他關系親近,只當言語夸張,如今看來,所言非虛。
林緋煙心思又活絡起來。
即便不為洪營,她也想得他青睞,是人都會慕強,更何況他還是隨手能贈出玉肌生膏的人。
她起身朝白塵燼走近兩步,又坐下,此時兩人相距不過半臂。
白塵燼未予理會,撿起沈染星放置在身側的小棍,撥弄火堆,火星飄起,轉瞬湮滅。
林緋煙曲肘支頤,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玉臂:“東家待你不薄,何必如此奔波?”
白塵燼撩起眼皮,淡淡掃她一眼。
得了回應,林緋煙大受鼓舞:“東家看重你,若你愿回去,他可不計前嫌,待遇一應如舊。”
白塵燼勾起嘴角,灰藍眼眸帶笑,卻讓林緋煙遍體生寒,汗毛倒豎。
此時沈染星的驚呼從不遠處傳來:“別動,上藥只是疼一時,不上藥可是要痛好一陣的!”
她盤坐后方,背對他們,正低頭為雪貂妖上藥。
“逃不掉的……”林緋煙壓下恐懼,學著沈染星靠近白塵燼,“東家很快便會找來。”
白塵燼眼眸一轉,落在她臉上:“噢?是嗎?”
“是啊。”林緋煙吞咽一下,玉臂如蛇般緩緩探向他,“哪是想逃就能逃的?伏妖居可不是吃素的。”
白塵燼周身氣息駭人,她小心翼翼,內心尖叫著想逃離,卻仍違背本能,伸手欲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