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染星正哄著雪貂妖上藥,忽聽身后一聲驚呼,連忙回頭。
火堆旁,林緋煙摔出幾步遠,渾身戰栗,臉色煞白,貼著地向后爬退。
白塵燼靜立在她前方,頭顱微垂,下頜收緊,手中反握一截枯枝,如同持著一把匕首。
他要殺她。
這念頭剛閃過,沈染星便見白塵燼揚起了手臂。
她立刻放下雪貂妖,連奔帶跑,飛撲過去,死死拉住他的手:“先冷靜!別動手!”
白塵燼眉眼平靜,仿佛只是做件尋常事:“我殺她,與你何干?”
林緋煙面無人色,驚惶后退:“我從未想過害你……為何要殺我……”
她萬萬沒想到,方才分明氣氛尚可,白塵燼卻驟然發難,將她掀倒在地,二話不說便要下殺手……
沈染星無暇理會她,只拼命拉住白塵燼的手:“你先放下手!”
白塵燼不語,目光沉沉落在她臉上,像是對她阻攔不滿。
他對她并無殺意,不滿就不滿吧,又不會掉塊肉。
沈染星望向面如土色的林緋煙,是她邀對方一同逃跑的,如今半路遇險,她總不能見死不救。
情急之下,她直接摟住白塵燼胳膊,用自己的體重硬生生將他手臂往下壓,生怕他掙脫開來,去殺林緋煙。
“有話好說!”
她根本不是白塵燼對手。如果他決意要殺林緋煙,她不僅沒有任何阻止之力,搞不好連自己都會賠上性命。
幸好他沒有。
他松手了。
只是眼神帶著玩味,似在等好戲上場。
沈染星幾乎整個人纏在他臂上,這意味深長的眼神讓她心中擠滿了不安,心跳如擂鼓。
見白塵燼不再逼近,林緋煙頓時癱軟在地,失了神。
與此同時,前方密林深處傳來一陣簌簌怪響。林子黑壓壓的,在夜幕下,如同一堵墨潮翻涌、即將傾塌的高墻。
不待沈染星辨明方向,四下里異響漸起,來自四面八方,不一會便將她團團圍住。
她心驀地一跳,背脊生寒,只覺自己仿佛墜入了一個活著的陷阱,連空氣都繃緊了弦。
一抹白影自林中一閃而過。
沈染星立時看向雪貂妖的方向,哪里還有身影,只余下一張展開的白麻布。
……它逃了。
怔愣剎那,四面林中鉆出道道黑乎乎的人影,約十余人,皆騎馬,其間穿插三只雙耳獵犬妖。
一頭飛鷹掠過,落在為首之人肩頭。
那人騎高頭大馬,身形瘦削,脊背挺直,兩撇八字胡隨他咧開的嘴微微上翹。
他身后漸次亮起火光,隨他而來的追兵點燃了手中火把。
光線大亮,八字胡眼神陰險,如刀似的盯著沈染星:“一個小小雜役,居然敢逃。”
在他的注視下,沈染星頭皮發麻,縮了縮身子,往白塵燼身后躲去。
接下來,是白塵燼的主場。
“現在束手就擒,我可饒你一命。”八字胡捋了捋胡須,“不過你得一五一十告訴我,是如何躲開所有追兵逃到此處的?”
沈染星還是不答,暗暗打量八字胡。
八字胡身后有人按捺不住:“放肆!問你話呢!”
為何追兵忽然出現?八字胡又是誰?他實力如何?地位如何?接受賄賂嗎……
沈染星滿腹疑問,最后凝聚成兩字:“你誰?”
一瞬間,四周死寂,連風都似停了。
八字胡哈哈笑了兩聲:“你會不認識我?是想拖延時間吧,還有什么把戲?”
“我真不認識你。”
她躲在白塵燼身后,話卻說得有恃無恐,端的是一副狐假虎威之態。
八字胡被噎得一怔,其余人不敢吭聲,連白塵燼也側首垂眸,瞥了她一眼。
沈染星是真不認識此人,也沒其他把戲,若說她手上的底牌,就是被她摟住手臂的白塵燼。
雖說此時處于下風,但按書中對他實力的描寫,處理這些追兵應不成問題。
可她不敢明說。
她怎么敢指使白塵燼,總不能來一句“去吧,白塵燼”。
若真喊出,在場第一個死的恐怕就是她……
八字胡不再看她,轉向仍坐在地上的林緋煙:“緋煙,還不過來!”
林緋煙猛地回神,急忙爬起來,快步走向八字胡。
沈染星望著她迫不及待的背影,正要開口阻止,八字胡雙眼一瞇,眼尾疊出幾道褶子,笑道:“蛇妖還差臨門一腳便馴好了,塵燼想必不會放任不管吧?現在就等你給那妖核烙上印記呢。”
落入人類手中的大妖,要么妖核被烙印記后妖力減半、成任人操控的傀儡,要么……死。
聽八字胡話里話外,是以那大妖性命相脅?
沈染星只覺可笑,白塵燼豈是在意他人生死的良善之輩?
他的如意算盤怕要落空了。
可她沒想到,落空的,竟然是她的算盤。
“自然不會不管。”白塵燼溫聲道,一手按住她肩,將被她緊摟的手臂抽出,緩慢而不容抗拒。
沈染星渾身僵直,大腦過載,將這句話反復在心中咀嚼,無論從哪個角度理解,最終只得出一個結論——
他放棄她了。
她視線一寸寸上移,掠過素帛纏繞的臉,落入白塵燼眸中。那眼神冷靜、玩味,蘊著一種近乎優雅的殘忍。
恐懼如冰水灌滿肺腑。
她眼睛干澀,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白塵燼眉目含笑,有禮地朝她頷首,隨即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一場轟轟烈烈、驚心動魄的逃跑,就此以失敗落幕。
沈染星被鎖入籠中。
曾經她便覺得,沒了自由,時刻身處危險,與血腥相伴的她,與籠中妖一般無二。
如今被關進籠,與妖的處境更像了。
籠高與她相仿,勉強能站立,四周漆黑,她辨不清方位,只知這是一座地牢。
門外傳來腳步聲,一點火光流入。
“東家,她偷了只未完全馴服的雪貂妖,直接拔了妖釘,那妖居然還聽她命令,她定是有什么特別的法子……”
“此話不可外傳,我自會細細盤問。”
“還有,已經一天一夜沒見著林哥了。緋煙說,這幾日林哥似乎對這妞兒不一般,或許她知道林哥下落。”
“那便順道從她嘴里撬出來。”
“是是是……”
腳步聲漸近,沈染星靠坐籠中最里處,抬頭望去。
走在最前的,正是那瘦削八字胡,身后跟著兩名持火把的隨從。
原來這八字胡就是視錢如命、膽大包天的東家洪營,雖說體型相差大,細看之下,洪大林與他確有幾分相似。
在被關在籠中運回的這一路上,沈染星除了臭罵了白塵燼一頓,再就是想到了一法子活命。
既然洪營愛財,她是妖語者,又知道這個世界未來走向,她可以可投其所好,幫他賺錢,換一線生機。
只是沒想到,林緋煙會將她與洪大林的事抖露出來……
人是白塵燼殺的,但愿他將尸體藏得夠緊……
正想著,三人已至籠外。
洪營微微仰頭,睨著她:“我知道你是一個聰明人,你對我有用,我自不殺你,不過……”他嗓音尖利傲慢,“既敢逃,皮肉之苦自然是少不了的。”
即便對這一頓皮肉之苦早有預料,沈染星仍然無法自控地顫抖。
伏妖居的刑罰她略知一二,懲罰起妖來爐火純青,落在人身上,自然也不遑多讓。
洪營身后的一名隨從從懷里掏出鑰匙,大步跨上前來。
腳步聲與鑰匙撞擊聲,交織成震耳嗡鳴,幾乎撕裂耳膜,她如待宰羔羊,任何反抗念頭都被輕易碾碎。
今晚,只要熬過今晚就好。
洪營聲音穿透牢籠:“你可知,我們如何找到你的?”
沈染星這下慫比鵪鶉,是有問必答,還加上了動作,她搖頭道:“不知道。”
可能是被雪貂妖利用了罷,它嫌疑最大,路是它帶的,人來時它逃得最快。
她想著利用白塵燼,誰知反被他人利用,惡有惡報,她也認了。
“緋煙過得再不好,在這伏妖居里,也是錦衣玉食,她又怎會愿意放棄這里的一切,和你走。”
沈染星猛的抬頭,滿目不解。
“你也別把禮義廉恥那一套套在她身上,她除了有些姿色,別無所長,若是良善,又怎會坐到管事的位置。”
“你邀她同行,倒是個意外之喜。”洪營自顧自贊賞點頭,“我讓她設法勾住白塵燼,防他說走就走,可一直尋不到門路。”
“后來,她聽說你與白塵燼走得近,便想法靠近你……”
話未說完,門外傳來匆匆腳步,人未至聲先到:“東家!賈老板來了,已經在廳里候著了!”
洪營扭頭:“著急個什么勁兒,怕我給不了他妖嗎?”
來人跑到他面前,躬身急道:“不知誰給他透了信,說負責馴蛇妖的馴妖師跑了,他擔心我們馴不成,一早便來要妖了。”
洪營不耐煩,胡亂揮手,喝道:“籠子給我鎖上,等我回來再審,你們兩個守在門外。
說罷轉身風風火火離去。
報信隨從快步跟上他:“賈老板氣勢洶洶,說要是這大妖給馴壞了,會讓我們賠的傾家蕩產……”
洪營最聽不得賠錢的事,腳步不停,尖聲打斷:“我知道,我知道,你快快閉嘴!”
一陣哄鬧過后,人皆離去,昏暗牢里,又只剩沈染星一人。
背叛她的……竟然是林緋煙。
沈染星深吸一口氣,將無處發泄的憤恨集中在拳頭,狠狠的砸向鐵籠。
哐當地一聲巨響,在牢里回蕩。
她泄了氣般,靠在鐵籠上,抱住雙膝,將臉埋下去。
“吱吱……吱吱。”
寂靜牢房中,忽傳來熟悉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