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簽落地,她死罪已免,可活罪難逃。
這一次光天化日下的逃亡,主動權全然掌握在白塵燼手中。
他無視雪貂妖的警示,任她牽著手,徑直出了牢門。
結果顯而易見,正正撞上了守衛。
守衛見到白塵燼,面上還掛著恭敬的笑,可目光落到沈染星身上時,眼神卻瞬間銳利。
“白管事,東家升了您的職,許您來看她,可沒說您能帶人出去。”說著,他大手一伸,直朝沈染星抓來。
沈染星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往白塵燼身后躲。
白塵燼立在原地,并未護她,卻也沒讓開,甚至仍由她牽著手。
“讓開!”守衛語氣不再客氣,鏘的一聲,拔出亮晃晃的長刀來。
巡邏的經過也意識到事情不簡單,拔刀聲齊響起,長刀相對,堵住了去路。
眼見七八人圍攏過來,沈染星心臟狂跳,幾乎能聽見血液沖上頭頂的聲音。
白塵燼卻依舊從容。
怎么回事!就站在這里當靶子嗎?
刀劍無眼,打起來時,她可沒那本事躲!
“白管事,把人交出來,我們不會對您動手,您自行去東家那兒領罰。”守衛說著,再次朝沈染星伸手。
前有虎視眈眈的手,后有幾把刀鋒遙遙對著,沈染星根本無處可逃,她只能蜷縮肩膀,埋著頭,恨不得擠進白塵燼身里。
粗糙手指靠近,即將觸到她手臂時,“噗”一聲悶響,守衛的手齊腕而斷,跌落在地。
她衣袖濺上幾滴鮮血。
緊接著,守衛喉嚨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噴涌而出,身體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而他的刀,正握在白塵燼左手中,刀身锃亮,刀刃一抹紅。
在場的人,都未能看清刀是如何到他手中的,就連幾乎貼在他身上的沈染星,也沒瞧清動作。
“擋住他們!”一守衛反應極快,立刻高聲示警,橫刀身前,緊盯二人。
氣氛驟然緊張。
白塵燼一襲鴨青長衣,身形挺拔,墨發半披,素帛覆面,只露一雙霧蒙蒙的灰藍眼眸,眼尾還噙著笑。
他氣定神閑,手腕一轉,刀尖指向正前方守衛。
那人驚恐地往后退了幾步。
他又轉眸掃向其他人。
守衛方才還氣勢洶洶,步步緊逼,霎時間陣腳松動,退縮之意明顯。
白塵燼視線最終落到沈染星身上,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久久回不過神,只愣愣地與他對視。
那雙陰冷眼中的笑意更盛。
“快走!有人來了!”雪貂妖聲音虛弱,傳入她腦海,語氣急切,“往右后方逃,快!”
沈染星猛地回神,臂上血跡黏膩,再顧不得,拉白塵燼就要走:“援兵到了,先走吧。”
白塵燼也不再耽擱。
就在兩人轉身瞬間,伏妖居內院的方向,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了更加嘈雜的呼喝聲。
已經到跟前了。
沈染星緊張得渾身發顫,沒料會鬧出這么大動靜。
突然,白塵燼反握住了她的手,力道極大。
“呃!”沈染星痛得悶哼一聲,覺著骨頭都要被捏斷了。
下一瞬,一股巨力自他手中傳來,將她猛地向前一拽!
“既然想逃,那我便帶你逃吧。”
輕飄飄一句話,不含情緒,單聽內容是好的,可沈染星一瞬便察覺到,他言不止于此。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被那股巨力拖著,幾乎是跌撞地被白塵燼強行拖拽,朝著與追兵相反的方向沖去。
“站住!”
“別讓他們跑了!”
身后傳來怒吼聲,腳步聲也越來遠近,混雜著風聲灌入耳中。
沈染星根本無力反抗,白塵燼的速度快得驚人,地面飛速后退,手腕處傳來鉆心的疼痛,呼吸被疾風割得支離破碎。
她像個破布袋一樣,被強行拖行,好幾次差點摔倒,那力量毫不憐惜,硬生生扯住她,繼續向前狂奔。
她甚至不知身在何處、去向何方,只知他力氣極大,只知手疼得要命,掙脫不得。
疼得久了,便也麻木了。
她居然還有余力欣賞眼前這寬闊背影,冰冷、強悍、游刃有余。
她恍然大悟,他不是不小心遇上了守衛,更不是意外引發了更大的動靜,分明是故意的,因為他享受這種追逐的樂趣。
或許,有她的恐懼作襯,還將這趣味推向了極致……
神思流轉間,白塵燼帶著她,撞開了一扇破敗的側門,沖出伏妖居的高墻,一頭扎進墻外那片茂密而陰暗的原始叢林之中。
一舉甩開追兵。
看,多么輕而易舉!
枝葉濃密,瞬間遮蔽了天空,光線變得晦暗不明,道路坎坷不平,樹根布滿,盤根錯節,苔蘚濕滑。
白塵燼速度未減,仍拖拽著她,在密林中穿梭。
荊棘刮破衣衫,在皮膚上留下火辣刺痛,可她不敢停,不知追兵何時追上,只能咬緊牙關,強忍手腕與全身不適拼力跟上。
她累極了,呼吸粗重,胸腔劇烈起伏,撞醒了懷中雪貂妖。
雪貂妖見她苦苦支撐,強打精神探查四周,虛弱道:“附近沒人了,你們可以歇會兒了。”
沈染星馬上傳了話,可白塵燼根本不聽。手掌依舊如鐵箍般冰冷用力,無一絲松動。
這時她才明白他的意圖,既然她喜歡牽手,便一次牽個夠。
這是憋著壞股勁,在折磨她手呢!
她干脆也不忍了,變著花樣情真意切地哀嚎起來。
誰料白塵燼鐵石心腸,直接忽視,拽著她往前又翻過一個山頭,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條汩汩溪流,他才猛地停步。
沈染星收勢不及,直接撞上他后背。
不料她看著身嬌體弱,這一撞,竟直接把人給撞倒了……
沈染星:?
白塵燼身體一晃,直直向前倒去。
“你怎么了!”她撐著發軟的身子毫無遲疑撲過去,攙扶著他。
這時,她又“身嬌體弱”得名副其實,沒扶住,兩人雙雙倒地。
悶哼一聲,沈染星被壓在身下。
她懊悔,痛惜,早知他這么沉,就不扶了!白白害自己也摔一跤。
河水湍急,嘩嘩作響。
白塵燼壓在她身上,呼吸變得粗重,紊亂,每一次吸氣,都帶著一種不祥的嘶啞聲。
她驚魂未定地喘息,還未推他,他卻掙扎坐起,背靠在一塊濕滑巨石上。
他一手死死按住胸口,另一手扯住臉上繃帶,一拉,素帛頓時松垮,微亂地掛在口鼻上。
“噗——”
一口黑血從他口中噴出,暗沉發黑,濺落她腿邊。
沈染星坐在一旁,正檢查自己麻木脹痛的手掌,條件反射地靈活向后一縮。
見了她的反應,白塵燼輕笑一聲:“我毒發了。”
再不停下,她的手就要廢了,毒發能讓他停下,那也……她點頭:“挺好的。”
他視線射來,她才驚覺失言,連連搖頭:“我是說,你休息休息挺好的。”
他面上松散的素帛已被汗水、血污浸透,凌亂地緊貼臉部輪廓,顯出一種瀕臨極限的脆弱。
她于心不忍,湊近問:“你需要吃藥嗎,我去河邊給你打點水吧。”
白塵燼撩眼看她,話未出口,卻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更多的黑血從他指縫間溢出。
她撲上前,右手已疼得麻木,只能用左手為他拍背順氣。
他卻將滿手血遞到她面前,掌心月白的素帛,早已染得黑紅。
看到指尖淅淅瀝瀝觸目驚心的黑血,沈染星給他順氣的手停了,雙眸瞠大。
他這反應……
這毒該不會就是……
“怎么,這是你的毒,不認得了?”
要命!居然還真是原主撒的毒?!
沈染星點頭,隨即一頓,又使勁搖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都是原主造的孽,實在不關她事,她老實巴交道:“實不相瞞,我失憶了。”
白塵燼虛弱地勾唇:“不想給解藥也無妨,不過,你好歹換個新緣由。”
什么意思?新緣由?
有人以失憶為由,欺騙過他?如果他在這方面吃過虧,她再一頭撞進去,那豈不是自尋死路嗎?
可是……頂著原主的身份來看,她真是失憶了啊。
得下記猛藥了,沈染星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
“我其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所以這具身體原先做過的事,都與我無關。”她看著他的眼睛,語氣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坦誠,“我從未想過傷害你,待逃出去后,我會按照約定,給你一筆錢,自此互不相干,所以你可以放心,我不會害你。”
語畢,空氣仿佛凝固了。
河水奔流,林風嗚咽。
也不知哪句話扯動了他神經,白塵燼虛虛盯著她,眼尾笑意褪去,眼神沉靜。
半晌,他才開口:“我要喝水服藥。”
就這?
沈染星等了小半日,沒等來他的驚訝、質問,甚至任何反應,他就這般輕飄飄揭過了。
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她心里實在沒底,還想繼續爆料,他卻已垂眼,顯然不愿繼續這話題。
她只得壓下沖動,轉身從包袱里翻出水囊,去河邊打了水,很自然地蹲回他身邊。
服侍病人吃藥,她可太懂了。
白塵燼接過水囊,將一枚散發清苦藥香的黑褐色藥丸扔進口中,又灌了口水。
喉結滾動,剛艱難地咽下藥丸,手中水囊就被奪去了。
他抬眼,不偏不倚正對上沈染星眼眸,明亮到幾乎刺目。
她擰緊水囊,又湊過來,掌心覆上他額頭。
微涼的溫度倏地傳來,白塵燼微微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