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染星輕聲道:“好燙啊,你好像發燒了。”
白塵燼沒有回應,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眼睛緩緩閉上,頭歪向一邊,徹底失去了意識。
她連忙托住他的頭。
目光再次落在他臉上,素帛凌亂,裹著下半張臉,血跡斑斑。他雙目緊閉,呼吸微弱,虛弱得毫無防備。
她要不要趁此機會逃走?
不逃的話……白塵燼是否會再次背叛她,如同貓捉老鼠般,再次將她抓回去。
嚇嚇倒無所謂,就怕真的上刑。
逃的話……她或許能暫時逃脫,但之后呢?能獨自面對這片叢林,面對可能的追兵嗎?
更重要的是,他醒來后是否會耿耿于懷,不遠千里追殺她?
正糾結時,沈染星忽覺脊背一涼。
一支利箭撕裂空氣,帶著尖銳呼嘯,從密林中急射而出。
目標直指她后腦,速度快得令人窒息。
她頭皮發麻,驚呼卡在喉嚨里,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電光火石間,那只原本無力垂落在身側,沾著黑血的手,猛地抬起。
眨眼間便越過她耳側,拂起一縷鬢發,精準地凌空一抓。
啪的一聲清脆裂響。
那支去勢兇猛的箭矢,被他牢牢抓在了手中,距她腦袋不過半寸。
箭尾兀自劇烈震顫,她甚至聽見嗡嗡哀鳴。
沈染星徹底僵住,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一幕。
原本昏迷的白塵燼不知何時已睜開了雙眼。
眼眸冷冷的,哪里還有半分之前的渙散與模糊,只剩下幾乎凝成實質的殺意和銳利。
雖然他臉色依舊蒼白,唇角的黑血也未干,但那股迫人的氣勢乍起,甚至因為重傷,更添了幾分暴戾的危險氣息。
沈染星面色一白,心突突直跳,他居然是裝昏的?!
是在試探她會不會趁機殺他?還是在試探她會不會趁機獨自逃走?
他從未信過她。
一時間,她不知是在恐懼這一支箭,還是后怕于他的試探。
白塵燼不理會她急促的呼吸,也沒看手中被抓裂的箭矢,手腕猛地一甩。
那支箭原路倒射而回,速度甚至比來時更快。
隨后,林中立刻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接著是人體倒地的悶響。
這一切發生極快,不過呼吸之間。
林間傳來腳步聲和犬吠聲,急促又雜亂,由遠及近。
沈染星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幾乎是本能地扭頭張望。
白塵燼微微側頭,低聲道:“躲開。”
聲音很輕,卻如同千斤墜一般砸落,沈染星本來半圈在他懷里,猛一回神,迅速躲開,竄到了巨石后面。
動作之迅速靈敏,白塵燼都為之側目。
她像只狡猾的兔子般,從巨石后探出半個腦袋
白塵燼輕輕掃她一眼,收回視線,未待林中的人沖出,直接飛身上前,身形隱沒在密林中。
林中傳來刀劍聲,犬吠聲,哀嚎聲,混雜成一片。
沈染星趁此空隙,將雪貂妖從懷里掏出,捧在手上。
“有人來了,為什么不告訴我?上次是這樣,這一次也是!”心慌之下,她的語氣難免透著質問意味。
雪貂妖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道:“上一次和你說了,但是你們在爭執,你聽不見。這一次……應當是他們發現我的存在,提前帶了干擾的器物。”
雪貂妖被發現,只能是林緋煙的杰作。
沈染星一下子頹了。
“你受累了,好好休息吧。”她抱歉又無力地說著,拿過包袱,從里面拿出藥,“我給你重新包扎一下傷口。”
雪貂妖“吱吱”地應了一聲。
沈染星不再說話,背靠著巨石,垂頭默默給它包扎傷口。
沒想到在這個世界第一個交心的人,居然也是背叛得她最深的人,此時,她心口郁結,如同吞蒼蠅般難受。
金烏高懸于藍空,陽光金燦燦的,也驅不散她心中的陰霾,更化不去空氣中彌漫的濃重血腥。
沈染星剛給雪貂妖包扎好,就聽見了一陣馬蹄聲。
轉身探頭望去,白塵燼牽著兩匹馬朝她走來。
來到她跟前,她才發現,白塵燼的呼吸似乎比剛才更重了一些,額角滲出細密冷汗,看來剛才打斗看著輕松,但對他身體造成的負擔不輕。
不過他站得筆直,如同一柄寧折不彎的染血長劍,氣勢駭人。
馬兒似乎也感知到他身上的血腥煞氣,不安地刨著蹄子,卻不敢嘶鳴。
“上馬。”
他將其中一匹馬的韁繩遞向沈染星,聲音沒了那陰寒的柔和,變得沙啞冰冷。
沈染星看著那匹駿馬,比她還高出一大截,再看看自己那依舊紅腫刺痛,幾乎抬不起來的手腕,臉色白了白。
她后退了半步,聲音微顫:“我不會騎馬,而且,我的手已經疼得根本使不上力了。”
危機解除,她的語氣不自覺帶上了一些埋怨。
聞言,白塵燼的動作頓住了。
他看向她的手,眉頭狠狠一擰。
那里因他之前粗暴拖拽,留下了青紫指痕,此刻腫得老高,袖口里的小臂上,還留著磕在鐵欄上的紅痕。
又看向她蒼白驚惶、帶著明顯委屈的臉……
他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煩躁。
此人怎會弱到如此地步。
“過來。”冰冷的兩個字落下,帶著上位者渾然天成的命令意味,她下意識朝他走去。
連反應的時間也沒給,甫一靠近,他便一手攬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腿彎,輕而易舉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啊!”沈染星猝不及防,驚呼一聲,整個人瞬間失衡,只能用那只好一點的手,慌忙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此時,他的懷抱和他的人一樣,冰冷而堅硬,帶著濃郁的血腥氣和淡淡的冷松香。
雖然沒有絲毫暖意,卻異常穩固有力。
白塵燼抱著她,幾步走到馬旁,毫不憐香惜玉地一扔,直接將她扔上了馬背。
沈染星被摔得七葷八素,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慌忙用腿夾住馬腹,另一只傷手無處著力,痛得她倒吸一口涼氣,整個人伏在馬背上,狼狽不堪。
粉紅泡泡還未升起,便碎了個干凈。
這人絕對是浪漫絕緣體!
下一刻,身后馬鞍一沉,白塵燼利落翻身上馬,坐在了她身后。
他胸膛結實,寬闊,瞬間貼上后背,冰得她一激靈。
他有力的雙臂從她身側穿過,抓住韁繩。
她整個人圈在了他的懷抱與馬鞍之間,嚴嚴實實地完全籠罩。
可此時此刻,比起姿勢的極度親密,她更在意的是……她正坐在馬背上。
她可以騎馬了!
她因興奮,面頰都泛起了紅暈。
她對騎馬有執念,十歲那年,曾見過家人去馬場縱馬的影像,嬉笑聲,馬蹄聲從平板里飄出。
她欣喜地湊過去,卻被奚落了一通,還被嘲笑是個病秧子,什么也不能做。
回到醫院,她郁郁寡歡了幾日,還是后來蕭醫生帶她去騎了旋轉木馬,心情才好些。
馬蹄噠噠地走起來,規律而沉悶,節奏緩和。
起初沈染星還頗有興致,感受馬背的起伏,欣賞四周綠林。
可緊張了一個晚上,早已耗盡精力,又因身后冰冷的胸膛漸漸回暖,疲憊如同潮水般淹沒了她。
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意識逐漸模糊,最終頭一歪,居然靠在白塵燼懷里,就著這顛簸的節奏,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可是這一覺睡得不安穩。
夢境光怪陸離,前世醫院的消毒水味,伏妖居昏暗的燈光,無處可逃的陰寒牢籠,洪大林猙獰的臉,還有白塵燼那霧蒙蒙的灰藍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斥罵聲遙遙傳來,尖銳而傲慢,將她從淺眠中驚醒。
“廢物!連輛車都駕不好!誤了送妖的時辰,這責任你擔得起嗎?”
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音色其實不算難聽,但語調令人極不舒服,嬌縱,氣急敗壞,還帶著十足傲慢。
一個中年男子唯唯諾諾辯解道:“這不還有半個月呢嗎,來得及的。”
“還敢頂嘴了!”
“公子息怒,公子息怒!是這車軸突然斷了,小的這就想辦法……”
沈染星睜開眼,抬手擋了一下夕陽,發現自己還靠在白塵燼的懷里,馬兒正不緊不慢地踏著步子。
白塵燼似是沒聽到前方的聲音,也沒注意到她的動靜,目不斜視,不緊不慢地驅著馬。
沈染星順著聲音望去。
官道旁,一輛馬車歪斜地停著,看起來低調奢華,一側的車輪已經損壞,車軸斷裂。
一個車夫模樣的人正跪地檢查,滿頭大汗,而馬車旁站著一位年輕公子,身著寶藍色錦袍,模樣俊俏。
沈染星正欲收回視線,動作一頓,目光緊緊盯住一處。
那輛馬車車廂上懸掛的一個標識。
是一塊精致的木牌,上面雕刻著火焰與流光描成的朱紅色神鳥。
這個圖案……
沈染星的瞳孔微微收縮。
一股強烈熟悉感沖擊大腦,她一定在哪里見過!
她努力在混亂的記憶中搜尋……是了!這是原書朝廷四大馴妖司之一,朱雀司的圖騰,是原書女主家的家徽!
她的心猛地一跳,一個念頭浮現出來,或許她可以去找原書女主。
只要去到原書女主身邊,在她眼皮子底下,白塵燼便不會再把惡劣玩鬧的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如此一來,不僅自由了,還可以尋得一方庇護。
妙極了!
思索間,二人經過了那馬車,沈染星卻戀戀不舍,扭頭繼續望著,甚至心神都恨不得飛到那輛馬車上。
她身子越轉越過分,渾然不覺橫在身前的手臂肌肉繃緊了一瞬。
“坐穩。”
耳邊突然傳來白塵燼的低語,語氣毫無溫度,氣息卻是濕熱的,拂過她的耳廓,讓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沈染星不解地仰頭,還未來得及詢問。
白塵燼猛地一抖韁繩。
“駕!”
駿馬長嘶一聲,如同離弦之箭般,猛地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