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微微一怔,臉上的溫和笑意凝固了。
他看著自家娘子。
那雙清澈的眸子里,盛滿了純粹的好奇與探詢,沒有半分嫉妒或是不悅,仿佛只是在問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家事。
顧銘不禁失笑。
“哪有什么新妹妹。”
“啊?”
蘇婉晴愣住了,那雙漂亮的眼睛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顫動。
她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可是……府試案首,按例不是可以擇選兩位……”
見顧銘不語,蘇婉晴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她咬了咬下唇,眸光微垂,聲音愈發輕柔,帶著一絲善解人意的體諒。
“夫君若是有什么顧慮,其實……其實不必的。”
蘇婉晴頓了頓,仿佛在組織著語言。
“家中尚有閑室,無需將人安置在外面的。”
蘇婉晴抬起頭,眼神誠懇。
這番話說得極為體貼,為他思慮周全。
可落在顧銘耳中,卻讓他愈發哭笑不得,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這小腦袋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寵溺。
“什么新妹妹,什么安置在外頭,壓根就沒有的事。”
蘇婉晴微微一怔,有些沒反應過來。
“沒有?”
“嗯,沒有。”
顧銘點了點頭,語氣肯定。
“我放棄了這次擇配的權利。”
此言一出,庭院內瞬間安靜下來。
蘇婉晴愣住了,一絲難以抑制的喜悅,如同春日的藤蔓,悄悄爬上她的眉梢眼角。
可那喜悅僅僅持續了一瞬,便被一種更深沉的擔憂與自責所取代。
她看著顧銘,嘴唇翕動,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顧銘將今日在官媒司發生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
當然,他隱去了知府招婿那段驚心動魄的插曲,只說是自己為了專心學業,主動放棄了擇配之權。
“接下來的院試,才是關鍵。”
顧銘溫聲解釋道:“我不想因旁的事情分心,辜負了這番機遇。”
聞言,蘇婉晴眼中的疑惑,漸漸化為了然與心疼。
她望著自家夫君清俊的側臉,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柔情。
別人只看到他案首的風光,卻不知他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
“公子威武!”
阿音卻是第一個打破了沉默,她將菜盤往石桌上一放,跑到顧銘身邊,仰著那張沾著灶灰的小臉笑嘻嘻的。
“我就知道,公子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
小丫頭的話,讓蘇婉晴的臉頰瞬間飛起一抹動人的紅霞。
她輕啐了一口,嗔道。
“胡說什么呢,快去端湯。”
“好嘞!”
阿音吐了吐舌頭,又蹦蹦跳跳地跑回灶房。
……
顧銘笑著搖搖頭,拉起蘇婉晴的手,走入堂屋。
“好了,別站著了,奔波了一天,我早就餓了。”
晚飯很是豐盛。
一鍋溫補的雞湯,一盤清炒筍尖,一碟醋溜白菜,還有一盤是蘇婉晴親手做的,顧銘最愛吃的紅燒肉。
燭光搖曳,將三人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映在墻壁上,滿是溫馨與暖意。
飯后,阿音手腳麻利地收拾了碗筷。
顧銘則拉著蘇婉晴,在院中散步消食。
夜色如水,月華如練,灑在小院的青石板上,泛著一層清冷的光。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安寧。
回到房中,蘇婉晴伺候著顧銘沐浴更衣,動作輕柔,眼神中卻始終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待到紅燭燃盡,羅帳輕垂。
一番**過后,顧銘擁著懷中溫軟的嬌軀,心中一片滿足與安寧。
可漸漸地,他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懷中的人兒,似乎有些心事重重,呼吸間,總帶著一縷若有若無的嘆息。
“怎么了?”
顧銘低下頭,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畔。
“還在想白天的事?”
蘇婉晴的身子微微一僵。
她沉默了片刻,才將小臉往他懷里埋了埋,聲音悶悶地傳來。
“夫君……”
“嗯?”
顧銘耐心地應著。
“你……你今日拒絕擇配,真的是為了學業嗎?”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不是因為,顧及我的感受?”
顧銘心中一動。
他將她攬得更緊了些,柔聲道。
“為何會這么想?”
“我……”
蘇婉晴抬起頭,燭光下,她的眼眶微微泛紅,眸中水光瀲滟,滿是自責與愧疚。
“妾身知道,自己出身低微,又是罪臣之女,本就配不上夫君。”
她咬了咬下唇,聲音愈發低落。
“若是因為我的緣故,讓夫君瞻前顧后,錯失良緣,那我……那我便是家中的罪人了。”
顧銘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地刺了一下。
他沒想到婉晴竟會將一切都歸咎到自己身上。
“傻瓜。”
他嘆了口氣,伸手撫上她微涼的臉頰,指腹輕輕摩挲著。
“你想多了,此事與你無關。”
“可是……”
蘇婉晴吸了吸鼻子,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出了一句讓顧銘始料未及的話。
“夫君,你若真心為這個家好,為我好,就必須要娶新人。”
“而且,越多越好。”
顧銘徹底愣住了。
他有些不解地看著懷中梨花帶雨的妻子。
這是什么道理?
天底下,竟還有主動勸自己夫君納妾的女子?
“婉晴,你是不是……糊涂了?”
顧銘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困惑。
“我沒有糊涂!”
蘇婉晴卻搖了搖頭,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
她擦了擦眼淚,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穩下來。
“夫君,你可知,我大崝王朝為何文風鼎盛,遠超前朝?”
顧銘沒有說話,靜待她的下文。
蘇婉晴輕聲說道。
“因為我大崝有一條立國之策,那便是‘文以載道,婚以固國’。”
她的聲音在靜謐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朝廷堅信,文人學子的后代,能更好地繼承父輩的才學天賦,為國朝誕生更多優秀的棟梁之才。”
“所以……”
蘇婉晴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道。
“為了能讓優秀的文脈更好地開枝散葉,朝廷對于文人的婚配,是有明確規定的。”
“童生功名,尚無強制要求。”
“可一旦考上了秀才,官媒司便會備案在冊。若名下無妻,是絕不允許的。若只有一妻,雖不算違規,卻也會被視為……視為對國策的消極應對,于日后的考評,大為不利。”
她看著顧銘,眼中滿是憂慮。
“而且,這還僅僅是秀才。”
“往后每晉升一個功名層次,便至少要多納娶一人,這……這是朝廷的強制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