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晨風和煦。
顧銘今日要去秦府赴宴,蘇婉晴早早便起了身,為他打理行裝。
她從箱籠中翻出一件質地上好的杭綢直裰,料子是前些時日特意去裁的,顏色湛青,在日頭下泛著一層溫潤的光。
“夫君,此去秦府,不若換上這身體面些的衣裳?”
蘇婉晴的聲音溫溫柔柔,指尖仔細撫平衣料上的褶皺,眼眸里帶著一絲期盼與鄭重。
在她看來,秦府乃是天臨府首富之家,夫君自當配上最好的行頭,方能不墜氣勢。
顧銘看著她眼中的關切,心中一暖。
他搖了搖頭,伸手撫過妻子鬢邊的碎發(fā)。
“不必了。”
他的聲音溫和而堅定。
“讀書人,無需過分裝飾。”
顧銘轉身,取過掛在架上那件洗得干凈筆挺的月白色學子衫,從容穿上。
“一件代表院學身份的衣衫,就足以證明我的價值。”
蘇婉晴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夫君的意思。
是啊,在這重文的大崝,還有什么,比白鷺院學甲班學子的身份,更能彰顯一個人的分量呢?
過度的錦衣華服,反而落了下乘,失去讀書人的風骨。
她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幾分癡然與仰慕。
看著夫君束上腰帶,那挺拔的身形,清貴的氣質,當真是世間最好的風景。
“公子說得對!”
一旁的阿音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兩眼亮晶晶地看著顧銘,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咱們公子穿這身,比那些花里胡哨的紈绔子弟,可要氣派多了!”
顧銘被她逗笑,伸出手指,不輕不重地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
“就你話多。”
他整理好衣襟,最后看了一眼溫婉含笑的妻子,與一臉崇拜的小丫鬟。
“我去了。”
……
秦府。
朱漆大門,銅環(huán)獸首,門前兩尊巨大的鎮(zhèn)宅石獅,威武肅穆。
即便只是站在門外,也能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森嚴與氣派。
顧銘遞上請?zhí)T房驗看過后,態(tài)度恭敬了許多,連忙請他稍待,轉身入內通稟。
不多時,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快步從門內迎了出來。
“哎呀,顧案首!”
來人正是當初領顧銘與蘇婉晴前往新家的秦府管事秦忠,他臉上堆滿熱情的笑容。
“您可算來了,我家老爺可是等候多時了!”
秦忠一邊說著,一邊主動在前引路,姿態(tài)放得極低。
顧銘跟在他身后,拱手回禮。
“有勞秦管事了。”
穿過層層院落,走過曲折回廊,假山流水,亭臺樓閣,無一不精,無一不雅。
秦府之富,遠超顧銘想象。
秦忠將他引至一處名為“聽雨軒”的雅致廳堂,便躬身退下。
廳內,檀香裊裊。
秦沛正端坐于主位之上,今日的他,換下了一身尋常的儒衫,穿了件繡著暗紋的醬紫色錦袍,腰束玉帶,更顯氣度雍容,富貴逼人。
“長生來了,快坐。”
見到顧銘,秦沛臉上立刻露出熱絡的笑容,主動起身相迎。
這份禮遇,已是極高。
“見過秦先生。”
顧銘躬身行禮,不卑不亢。
“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秦沛親自將他引至客座,上下打量著他,眼中滿是欣賞。
“老夫當初便覺得你絕非池中之物,如今看來,果然未曾看錯啊!”
他撫掌大笑,心情顯然極好。
“縣試、府試,連中雙元,此等才情,放眼整個天臨府,也是鳳毛麟角!”
秦沛的夸贊,發(fā)自肺腑。
對于一個商人而言,最得意的,莫過于自己的一筆投資,獲得了遠超預期的回報。
而顧銘,便是他迄今為止,最成功的一筆投資。
“先生謬贊了。”
顧銘臉上帶著謙和的笑意。
“不過是僥幸罷了,全賴主考官抬愛。”
他這番進退有度的回答,更是讓秦沛心中滿意。
少年得志,最忌心浮氣躁,而眼前的顧銘,卻沉穩(wěn)得不像個年輕人,這份心性,比才華更難得。
“你那首《破陣子》,老夫也反復品讀過。”
秦沛感慨道。
“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好詞,當真是好詞!我大崝文風偏柔久矣,能有你這般少年,寫出如此豪邁之音,實乃文壇幸事!”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
秦沛見火候差不多了,便笑著指了指廳外。
“今日府上設宴,請了不少青年才俊。”
“你也是年輕人,與他們當更有話說。”
“去吧,不必拘束,就當是自己家一般。”
“是,多謝先生。”
顧銘再次行了一禮,這才轉身,依著下人的指引,朝后園的宴會所在行去。
秦沛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門后,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
他端起茶盞,輕輕吹開浮沫。
才華、心性、樣貌,皆是上上之選。
接下來,便看自家那個眼高于頂?shù)呐畠海绾稳ミx擇了。
……
秦望走出待客廳,順著仆人的指引,向后院的水榭走去。
隔著花木扶疏的庭院,已能隱約聽見遠處傳來的談笑聲與絲竹之音。
一座臨水而建的巨大敞軒內,數(shù)十位年輕學子三五成群,或高談闊論,或吟詩作對,一派風流景象。
絲竹之聲悠揚,美貌的侍女穿梭其間,奉上精美的瓜果與醇香的酒漿。
顧銘的到來,并未在第一時間引起太多注意。
他只是尋了個相對僻靜的角落,取了一杯清茶,安靜地打量著眼前的場景。
能被秦沛請來的,大多是天臨府中天賦優(yōu)異的學子。
顧銘甚至在人群中,看到幾位甲班的同窗。
他們見到顧銘,皆是點頭致意,態(tài)度頗為友善。
一首《破陣子》,足以讓他在這些心高氣傲的同輩之中,贏得應有的尊重。
顧銘也一一回禮,從容淡然。
……
然而,水榭不遠處的一座二層小樓上,臨窗的位置,一道珠簾垂下,隔絕了外界的視線。
秦明月身著一襲清雅的衣裙,靜靜地立于窗后。
她絕美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只有眼底深處,藏著一絲被強迫而來的不耐與厭煩。
按照父親的吩咐,她站在這里,像是在挑選貨物一般,審視著樓下那些所謂的“青年才俊”。
那些人,或意氣風發(fā),或故作深沉,在她眼中,都不過是些言語乏味的庸人罷了。
直到……
她的視線,不經意間落在一處角落。
轟!
那一瞬間,秦明月只覺得自己的腦中一片空白。
顧銘?!
他怎么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