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會穿著小姐的衣服,坐在這里?!
小姐呢?!
朱兒下意識地便要驚呼出聲,卻在看到青兒那投過來的,帶著哀求與驚恐的眼神時,硬生生地將那聲尖叫,死死地堵回了喉嚨里。
而顧銘并沒有察覺到這詭異的氣氛,目光順勢落在主位上那位“秦小姐”身上。
可隨即,他便愣住了。
只見眼前少女一席清雅錦裙,身段嬌小,正襟危坐,卻掩不住那份骨子里的局促與不安。
她有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五官清秀,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樣。
與他記憶中那個清冷如孤月,執子間便有乾坤在胸的“秦兄”,判若兩人。
顧銘的眉頭不禁微蹙了一瞬。
猜錯了嗎?
佇立在一旁的朱兒,那顆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的心,終于被她強行按了回去。
她心思機敏,只一瞬間,便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打算。
小姐這是……要用青兒將人搪塞過去!
這種事情一旦暴露,于小姐清譽,乃是天大的污點。
朱兒深吸一口氣,臉上迅速堆起恭敬而自然的笑容,對著主位上的青兒,再次盈盈一福。
“小姐,您看,顧公子到了,可要上茶?”
這一聲“小姐”,如同一劑定心針,瞬間讓快要崩潰的青兒找回了一絲神智。
她看到朱兒投來的鼓勵眼神,緊繃的身體也稍稍放松了些。
對,不能慌。
當初小姐為入白鷺院學,秦老爺特意從江湖中請來一位專精口技模仿的高人,教導小姐如何偽裝男子聲線。
她們兩個貼身丫鬟,耳濡目染之下,也跟著學了些皮毛。
青兒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慌亂,端起小姐平日里那副清冷疏離的架子,緩緩抬眸。
“顧公子。”
她的聲音響起,竟也學了七八分秦明月女音時的清冷音色,只是略顯單薄,欠缺了那份發自骨子里的孤高。
“請坐。”
顧銘將心底的波瀾壓下,對著主位上那位“秦小姐”微微一揖,依言在客座坐下。
“不知顧公子是何方人士?”
青兒開始公式化地詢問起來,試圖拖延時間。
“在下乃安河縣人氏。”
“如今在何處治學?”
“白鷺院學。”
一問一答,氣氛顯得有些刻意與僵硬。
可顧銘心中卻疑竇叢生。
那盤棋,那份獨屬于他和“玄暉兄”之間的默契,絕不可能作假。
在青兒又要問出新問題之前,顧銘微微欠身,打斷了對方的話頭,溫聲開口。
“秦小姐。”
青兒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愣,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
顧銘看著她,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謙恭的笑容,說出的話,卻如同一柄精準的刻刀,直指核心。
“小姐棋藝高絕,在下佩服之至。”
“只是方才那盤仙人譜,倒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聽到“仙人譜”三個字,青兒的心猛地一跳,端坐的身形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朱兒更是緊張得手心都滲出了冷汗。
青兒強作鎮定,聲音干澀地問道。
“哦?是哪位故人?”
他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主位上那位坐立不安的少女。
“他姓秦,名望,字玄暉。”
“不知,與秦府可有淵源?”
……
靜室之內,空氣有些凝固。
主位上,那身著錦裙的少女,身形肉眼可見地僵住,一雙清秀的眸子里,飛快地掠過一絲驚惶。
佇立一旁的朱兒,更是心頭狂跳。
完了!
對方居然知道小姐在院學里用的化名!
一瞬間,朱兒只覺得天旋地轉,幾乎要當場昏厥過去。
至于屏風之后,那道纖細的剪影亦是一顫。
秦明月的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顧銘沒有催促,只是安靜地坐看著主位那位“秦小姐”,等待一個合情合理的答案。
可青兒卻覺得那道目光像是有千鈞之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偽裝,在“秦望”這兩個字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就在她快要崩潰的邊緣,屏風后,傳來一聲極輕、極細微的布料摩擦聲。
緊接著,一個幾乎輕不可聞的,刻意壓低的聲音,如游絲般鉆入她的耳中。
“……家兄。”
青兒渾身一震,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猛地抬起頭,迎上顧銘的視線,那份從小姐身上學來的清冷,此刻已蕩然無存,只剩下強作鎮定的慌亂。
“秦望……是我的家兄。”
青兒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得的顫抖與干澀。
“他……他確實在白鷺院學治學。”
說完這句,她便緊緊抿住嘴唇,再不敢多言,生怕多說一個字,便會露出更多的破綻。
家兄?
顧銘聞言,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
這個答案,合情,合理,瞬間便將先前所有的疑點都串聯了起來。
秦望是男子,是秦府的公子,自然便是眼前這位小姐的兄長。
那盤仙人譜想來也是兄長教導妹妹,兩人早已爛熟于心,故而才能配合得那般天衣無縫。
原來如此。
顧銘心中那份玄妙的猜測,頓時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
仿佛一場精彩絕倫的夢境,被窗外第一縷晨光無情地戳破,只剩下索然無味的現實。
青兒見顧銘的神情似有松動,那顆懸到嗓子眼的心,總算稍稍落回了原處。
看來,是暫時蒙混過去了。
青兒不敢再讓他主導話題,連忙想起老爺之前的囑咐,強行將話頭引向正軌。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著大家閨秀的端莊儀態。
“聽聞顧公子,乃是此次府試案首,當真是年少有為。”
顧銘謙和地笑了笑。
“小姐謬贊,不過僥幸。”
青兒見他并未起疑,膽子也大了些許,開始旁敲側擊起來。
“家父對公子贊譽有加,只是……不知公子家中都有什么人?可曾婚配?”
此話一出,屏風后的秦明月,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這個青兒!
誰讓她問這個的!
她羞惱交加,恨不得立刻沖出去捂住那丫頭的嘴。
可偏偏,身體卻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將臉又貼近了屏風幾分,生怕有半分遺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