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中的幾只棲鳥撲棱著翅膀,飛入漸沉的暮色。
顧銘執(zhí)杯的手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清晰的恍然。
他看著眼前這位天臨府首富臉上那毫不作偽的震驚與茫然,心中最后一塊拼圖,悄然歸位。
原來如此。
顧銘的嘴角幾不可察地,輕輕勾起。
而秦沛這邊,在短暫的懵逼之后,腦中仿佛有電光閃過。
玄暉……
秦玄暉!
這不正是自己那個膽大包天、不省心的女兒,當(dāng)初為了混進(jìn)院學(xué),自己給自己取的化名嗎?!
一瞬間,冷汗唰地一下就從秦沛的額角冒了出來。
“哦,你說玄暉啊!”
秦沛猛地一拍大腿,臉上擠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聲音也不自覺地拔高了幾分。
“瞧我這記性,人老了,喝了點(diǎn)酒就糊涂了。”
他端起酒杯,掩飾性地抿了一口。
“玄暉是我一個堂親的侄子,也姓秦,寄養(yǎng)在族中,算起來,也得管我叫一聲叔父。”
顧銘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卻并未點(diǎn)破。
他順著對方的話,微微頷首,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恍然之色。
“原來如此。”
他輕聲應(yīng)道。
這一刻,所有的線索都在顧銘的腦海中串聯(lián)成線。
他終于明白,為何對方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與那清冷外表截然不符的別扭與傲嬌。
也終于明白,為何在自己寫那本《鸞鳳鳴朝》時,對方的反應(yīng)會那般激烈。
秦望,字玄暉。
秦明月。
現(xiàn)在想想,玄暉,不正是明月的雅稱?
那個與自己同住柒舍兩個多月,清冷孤高,棋道高絕的‘秦兄’,分明就是眼前這位首富的獨(dú)生女。
至于樓上的‘秦小姐’,想來不過障眼法。
否則其天賦怎會是繡活?
‘秦兄’?
呵呵,還真是給他開了好大一玩笑。
‘秦兄’不想見自己也無妨,反正等到院學(xué),還不是天天見?
顧銘見狀,知道今日之事,到此便該畫上句點(diǎn)。
他再次躬身,行了一禮。
“天色已晚,學(xué)生不敢再叨擾先生,這便告辭了。”
“好,好。”
秦沛連連點(diǎn)頭,親自將他送到水榭的入口處。
“路上慢些。”
“先生請留步。”
顧銘再次一揖,轉(zhuǎn)身離去。
秦沛目送著他的背影徹底消失,這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好險。
總算是糊弄過去了。
晚風(fēng)穿過敞軒,吹在身上,帶來一陣涼意。
秦沛醉沉的腦子,在驚嚇與這股涼意的雙重作用下清醒了不少。
忽地,耳邊回蕩起顧銘剛才的話。
“學(xué)生與令郎玄暉兄,在院學(xué)之中,乃是朝夕相處的舍友……”
朝夕相處的……
舍友?
秦沛的動作,猛地一僵。
他臉上的慶幸與疲憊,瞬間凝固。
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在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片駭人的慘白。
女兒……
自己的寶貝女兒……
跟一個男人,同住一舍,朝夕相處,共處一室……
已經(jīng)……兩個多月了?
轟!
秦沛眼前一黑,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zhuǎn)。
他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幸而及時扶住了身旁的石欄。
天……
塌了!
……
顧銘走在回家的巷弄里。
暮色四合,天際最后一抹殘陽也被遠(yuǎn)山吞沒,青石板路在沿街掛起的燈籠映照下,泛著一層溫潤的光。
晚歸的行人步履匆匆,空氣中彌漫著各家飄出的,混雜著油鹽與飯菜香的煙火氣。
顧銘的嘴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他還真是期待明天開學(xué)啊!
推開院門,溫暖的燭光瞬間從屋內(nèi)傾瀉而出,驅(qū)散了門外最后一絲暮色帶來的涼意。
“呀!公子回來啦!”
阿音清脆的聲音第一個響起,伴隨著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小丫頭從廚房里探出腦袋。
“我回來了。”
顧銘笑著應(yīng)一聲。
蘇婉晴緊隨其后,從屋內(nèi)迎了出來。
“夫君。”
她的聲音溫溫柔柔,眼眸里盛滿化不開的歡喜與關(guān)切。
蘇婉晴自然地接過顧銘脫下的外衫,指尖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他的手,察覺到一絲涼意,秀眉微蹙。
“夜里風(fēng)涼,仔細(xì)著了寒。”
“無妨。”
顧銘反握住她的手,感受著那份細(xì)膩與柔軟,笑道。
“走得快,身上還出了些汗呢。”
飯菜很快便被端上桌。
一碟青翠欲滴的炒青蔬,一碗泛著油光的紅燒肉,還有一鍋冒著騰騰熱氣的菌菇雞湯。
皆是些家常菜式,卻收拾得干凈利落,香氣撲鼻。
“公子,秦府的宴席,是不是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呀?”
阿音一邊給顧徒盛飯,一邊好奇地打探著,小臉上滿是向往。
顧銘被她那副饞貓模樣逗笑。
“是不少。”
他夾了一筷子吸滿湯汁的菌菇,放進(jìn)蘇婉晴碗里,隨口說道。
“不過,再好的山珍海味,也比不上家里的味道。”
蘇婉晴聞言,眼眸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唇角漾開一抹甜蜜的笑意,低頭小口吃著飯,沒有說話,但那份喜悅,卻已是滿溢而出。
阿音不依不饒地追問。
“那宴席上都做了些什么呀?是不是跟說書先生講的一樣,有什么好玩的?”
顧銘想了想,便將那擊鼓傳花作詩的趣事,撿些無傷大雅的說了。
自然,自己那句“春風(fēng)吹滿園,賓客笑開顏”的“大作”,也引得阿音笑得前仰后合,連蘇婉晴都忍不住掩唇輕笑,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至于那場變相的相親大會,與那盤驚心動魄的仙人譜,他則一字未提。
倒不是刻意隱瞞。
只是此事牽扯到秦望的女兒身,太過驚世駭俗,解釋起來也頗為麻煩。
……
夜深人靜,帳幔低垂。
搖曳的燭火,將兩道交頸而臥的身影,拉長在墻壁之上。
一番**過后,空氣中還殘留著幾分旖旎的甜膩。
顧銘擁著懷中溫香軟玉的身子,只覺得身心都獲得了極大的滿足。
蘇婉晴的呼吸平穩(wěn)而綿長,已經(jīng)累得沉沉睡去。
她如墨的長發(fā)鋪散在枕上,一張清麗的臉頰,在朦朧的月色下,泛著一層瑩潤如玉的光澤。
顧銘滿足地嘆了口氣,正欲閉上眼,一同入夢。
而這時,一陣極輕、極壓抑的啜泣聲,卻若有若無地,順著窗欞的縫隙,飄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