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秦明月的背脊本能一僵。
“我平日里……時常會指點她一二。”
“那仙人譜,想來是她看我破解過,便記下了。”
秦明月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磨出來的。
“原來如此!”
他發出一聲恍然的輕嘆,語氣里的疑惑盡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滿滿贊賞。
“那令妹的天資,可當真是驚為天人了。”
顧銘的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只看一遍,便能將那般繁復的棋局盡數記下,此等過目不忘的本事與玄暉兄如出一轍,在下佩服。”
秦明月被他這番話堵得心口一滯,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她只能死死地捏著書卷,將所有的情緒,都發泄在這無辜的紙頁之上。
顧銘卻不打算就此放過她。
他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語氣變得有些悠遠。
“說起來,令妹不僅棋藝高超,人也……”
顧銘微微一頓,像是認真思索著該用什么詞匯來形容。
可這份刻意的停頓,卻讓背對著他的那道身影,愈發僵硬。
“人也……甚是可愛。”
顧銘終于找到了那個詞,語氣里帶著幾分笑意。
“小家碧玉,清秀可人。”
可愛?
這兩個字,像兩根燒紅的針,精準地扎在了秦明月的心上。
她何時與可愛二字沾過邊?
那分明是青兒!
一時間,秦明月只覺得胸口堵著一團棉花,很氣,偏偏一個字都無法反駁。
顧銘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這股低氣壓,他施施然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語氣中滿是真誠的惋惜。
“秦小姐出身高貴,溫婉可人,實乃天上的明珠。”
他搖了搖頭,發出一聲輕嘆。
“在下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這等光彩,昨日雖有幸勝了一局,卻也不敢存半分癡心妄想,只能道一聲遺憾了。”
這番話,說得謙卑有禮,滴水不漏。
可落在秦明月耳中,卻變了味道。
遺憾?
他遺憾的是不能娶青兒?
一股莫名的酸澀,伴隨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惱怒,悄然涌上心頭。
這混蛋!
究竟什么眼光!
顧銘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面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
半晌,才又悠悠開口。
“不過……說句有些失禮的話。”
他刻意拉長了語調,成功地讓身后那道緊繃的身影,愈發僵硬。
秦明月屏住呼吸,耳朵不受控制地豎了起來,她倒想聽聽,這個呆子又能說出什么驚人之語。
“令妹雖是清秀可人,但在顏色上……”
顧銘的聲音頓了頓,像是在仔細斟酌用詞,隨即輕笑了一聲。
“……還是遜色于玄暉兄不少。”
一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
秦明月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所有的思緒都被這句話炸得七零八落。
他……他在說什么啊?!!
不等她從這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自身后響起。
顧銘竟是站起了身,繞過兩人之間的隔斷,一步一步,走到她的書案前。
一股清冽皂角混合著淡淡墨香的氣息,隨著他的靠近,將其籠罩。
秦明月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顧銘在她身側站定,微微俯下身。
他的影子,在搖曳的燭火下被拉長,將她小小的身影,完全籠罩其中。
那張俊朗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輪廓分明。
他的目光,專注而認真,仿佛在欣賞一件絕世的珍寶。
那雙深邃的眼眸,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仿佛要將秦明月整個人都吸進去。
終于,在她快要窒息的邊緣,顧銘無比認真的聲音,緩緩響起。
“……若是玄暉兄身為女子……”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層層疊疊的漣漪。
“……即便深知云泥之別,天差地遠,在下,也定會拼盡全力,求上一求的。”
轟!
秦明月只覺得一股熱血,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整個腦子,都變成了滾沸的漿糊,再也無法思考分毫。
他……他瘋了嗎?!
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她猛地抬起頭,那雙清冷的鳳眸,此刻因震驚而瞪得渾圓,眼底滿是羞憤與慌亂。
“你……”
一個字剛出口,便被堵死在喉嚨里,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因為一只骨節分明大手,正向她伸來。
那動作,不急不緩,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篤定。
“恕在下失禮了。”顧銘的聲音于此傳來。
秦明月的心,在那一瞬間,幾乎停止跳動。
她想躲,身體卻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秦明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只手,越過她緊繃的肩,來到她的發間。
直至指尖觸碰到那支固定著發冠的玉簪。
“啪嗒。”
一聲輕響。
白玉發簪被輕輕抽離。
束縛,驟然解開。
三千青絲,如一道黑色的瀑布,瞬間掙脫了發冠的束縛,傾瀉而下。
發絲柔軟,帶著淡淡的蘭香,拂過她的臉頰,滑過她的肩頭,最終鋪滿了她身后那件象征著白鷺院學甲班的白玉衫。
清冷孤傲的少年郎,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青絲如瀑,面若桃花,即便有妝造遮蓋也依舊難掩絕色的少女。
昏黃的燭光下,顧銘看著眼前的景象,微微失神。
他知道她很美。
卻沒想到,竟能美到如此驚心動魄的地步。
顧銘微笑著,將那支玉簪,輕放在書案之上。
“玄暉乃明月之雅稱,的確相配。”
秦明月渾身一顫。
顧銘看著她那副手足無措的模樣,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后退一步,拉開些許距離,對著眼前這位驚慌失措的“舍友”,鄭重其事地,深深一揖。
“在下顧銘,正式見過,秦家,明月小姐。”
秦明月呆呆地坐在那里,腦中一片空白。
羞恥,憤怒,驚慌,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如釋重負的輕松……
無數種情緒,在她心中交織翻涌,最終,都化作了那雙瞪圓的鳳眸中,一片迷蒙的水汽。
這個混蛋!
這個呆子!
這個……膽大包天的登徒子!
她死死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卻一個字也罵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