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在心中抒發著雄心壯志。
然而,這副神游天外的模樣,終究是沒能逃過講臺之上那雙銳利的眼睛。
劉旬夫子講課,從不照本宣科,時常會停下來,向學子發問。
他的目光,在堂下緩緩掃過,最終定格。
“顧銘。”
劉旬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學堂內的讀書聲戛然而止。
數十道目光,齊刷刷地匯聚到顧銘身上,或帶著幾分好奇,或有幾分看好戲的玩味。
顧銘從沉思中回過神,站起身,對著講臺上的劉旬夫子,恭敬地行了一禮。
“學生在。”
他的神態從容,沒有半分被抓包的慌亂。
劉旬夫子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你來與說說,方才我講到何處了?”
此言一出,堂內頓時響起一陣極低的竊笑聲。
這問題,看似簡單,實則刁鉆。
夫子講課,時常引經據典,旁征博引,若是稍有走神,便極難跟上思路,更遑論準確復述。
所有人都等著看這位案首出丑。
然而,顧銘卻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晨光下,顯得格外溫和而自信。
“回夫子。”
他的聲音清朗,不疾不徐。
“方才夫子講至‘善學者,師逸而功倍,又從而庸之’,正解說何為‘庸’。”
他頓了頓,目光清澈,直視著講臺上的劉旬。
“夫子言,此‘庸’字,非平庸之庸,乃功勞之功。意為善于學習之人,能讓老師事半功倍,并能將這份功勞歸于老師。”
“夫子又引《中庸》之‘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為例,闡述為學須循序漸進,不可好高騖遠……”
顧銘侃侃而談,將劉旬方才的講解,一字不差地復述出來。
不僅如此,他還將夫子引用的典故,闡述的義理,都梳理得清清楚楚,條理分明。
那份從容不迫,那份對答如流,讓學堂內所有等著看笑話的學子,都漸漸收起了臉上的玩味,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掩飾的震驚。
這……這當真是方才走神的人?
這記憶力,未免也太恐怖了些!
講臺之上,劉旬夫子的眼中,也閃過一絲清晰的訝異。
他原本只是想敲打一下,卻不想,對方反給他上了一課。
劉旬擺了擺手。
“坐下吧,莫要再走神了。”
“謝夫子?!?/p>
……
午時下學的鐘聲悠悠響起,顧銘不疾不徐地收拾好書案走出觀瀾閣。
夏蟬的鳴叫聲此起彼伏,給這靜謐的院學平添幾分燥熱的生機。
駐足遠眺,終于,在熟悉的位置,再度看到熟悉的身影。
顧銘笑著迎了上去。
……
忘憂棋院內,一如既往。
顧銘與秦明月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張溫潤的梨花木棋桌。
“還請玄暉兄,不吝賜教?!?/p>
顧銘執起一枚白子,聲音溫和。
秦明月沒有說話,只是捻起一枚黑子,干脆利落地落下。
她今日,定要在這方棋盤上好好的出一口惡氣!
棋局,就此展開。
秦明月的棋風,一如既往的凌厲,果決。
開局不過十幾手,黑子便已然布下天羅地網,殺機四伏,朝著白子的大龍絞殺而來。
然而,顧銘的應對,卻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疾不徐,從容淡定。
他手中的白子,每一次落下,都精準地敲在黑子攻勢最薄弱的環節,如同一位技藝精湛的工匠,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那洶涌而來的攻勢,一一化解。
行至中盤,秦明月的眉頭,已經緊緊蹙起。
不對勁。
很不對勁!
才幾天沒有對弈,他的棋力,為何會精進到如此地步?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進步,而是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你的棋……”
秦明月終于忍不住開口。
顧銘抬眸,看著她那雙寫滿震驚的鳳眸,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
他身子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那溫熱的氣息,幾乎要拂到她的耳畔。
“為了完成約定,我自然要全力以赴。”
“你!”
秦明月猛地坐直身子,拉開距離。
那雙漂亮的鳳眸中,燃起熊熊烈火。
這個混蛋!
他竟然還敢提!
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憤,瞬間化作無窮的戰意。
“是嗎?”
秦明月死死地盯著他,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那便讓我看看,你究竟有幾分能耐!”
她深吸一口氣,摒棄了所有雜念,將全部心神,都投入到眼前這方寸之間的戰場。
啪!
黑子落下,石破天驚!
那一瞬間,棋盤上的氣勢,陡然一變。
如果說方才的秦明月,是一柄出鞘的利劍,那么此刻的她,便是席卷天地的狂瀾!
顧銘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收斂。
他從棋盤上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壓力。
風云變幻,殺機四伏。
原本尚能分庭抗禮的白龍,在黑龍狂風驟雨般的攻勢下,節節敗退,生存的空間被一步步蠶食。
他的額角,也開始滲出汗珠。
腦海中,“星羅百斗”的天賦已運轉到極致,無數種變化在飛速推演,卻始終找不到一條萬全的生路。
這,便是秦明月的真正實力嗎?
果然,縱使天賦一致,但他們兩個的積累還是天差地別!
真可怕!
當秦明月落下最后一子時,整個棋局,戛然而止。
棋盤之上,白子所構筑的大龍,被攔腰斬斷,再無半分生機。
顧銘看著棋盤,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他抬起頭,看著對面那個胸口微微起伏,臉頰因過度專注而泛著紅暈的少女,臉上露出一抹坦然的笑。
“我輸了?!?/p>
秦明月看著他,那雙燃燒著怒火的鳳眸,此刻卻多了一絲復雜。
她贏了。
可這場勝利,卻遠沒有她想象中那般輕松。
她看著顧銘,冷哼一聲,努力維持著自己的高傲,將那份心悸強行壓下。
“哼,你還差得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