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精神上的疲憊,終究是無法靠意志力完全彌補的。
顧銘的思維,不復方才對陣張揚時的那般敏銳,落子之間,也少了幾分靈動,多了幾分滯澀。
反觀蕭衍,氣定神閑,落子如行云流水,不疾不徐。
他的棋,沒有秦望那般天馬行空的詭譎,也沒有張揚那般咄咄逼人的霸道。
蕭衍的棋路,是真正的堂堂正正,如同一支訓練有素的大軍,陣型嚴整,步步為營,緩緩推進,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顧銘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一片泥沼。
無論他如何騰挪閃躲,如何試圖用奇招打破僵局,對方總能以最穩健的方式,化解他的攻勢,并且不露絲毫破綻。
秦望教給他的穩,在蕭衍的面前,竟顯得有些稚嫩。
這是一種根基上的差距。
是無數盤對弈積累下來的,對棋局的理解與掌控力。
顧銘的額角,漸漸滲出汗珠。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需要反復推演,反復思量。
再觀蕭衍,卻始終是一副古井無波的模樣。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棋盤之上,黑子已然節節敗退,被白子的大軍壓縮在了一角,苦苦支撐。
顧銘知道,大勢已去。
但他依舊沒有放棄,冷靜地尋找著任何一絲可能翻盤的機會。
這份韌性,讓對面的蕭衍眼中,也閃過了一絲贊許。
終于,在又掙扎了十數手之后,顧銘看著棋盤上那再無半點生機的黑子,緩緩吁了一口氣。
他抬起手,將手中的黑子放回了棋盒之中。
“我輸了?!?/p>
顧銘的聲音里,沒有半分沮喪,只有對強者由衷的敬佩。
蕭衍聞言,那張一直緊繃的臉上,才終于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你的棋,很有意思?!?/p>
“只是根基稍弱,棋路也略顯駁雜,若是能沉下心來打磨,必成大器。”
“多謝蕭兄指點?!鳖欍懺俅喂笆?,真心實意地說道。
蕭衍看著顧銘,點了點頭。
“以后在棋院內,若無棋友,可隨時找我?!?/p>
這句話也相當于對顧銘的認可。
……
最終,當黃昏的余暉灑滿整個棋院時,此次的排位戰,終于落下帷幕。
執事手持名冊,站到了院中高臺之上,朗聲宣布著最終的名次。
夕陽的余暉為整個棋院鍍上一層暖金,學子們的呼吸聲都輕了許多,場中鴉雀無聲。
“第一名,甲班,蕭衍。”
執事的聲音沉穩有力,回蕩在院中。
這個結果,并未引起任何波瀾。在秦望缺席的情況下,蕭衍奪魁,是眾望所歸之事。
蕭衍本人也只是平靜地站著,對著眾人微微頷首,目光深邃,顯然,他在心中并不認可這個成績。
“第二名,甲班,陳景……”
“第三名,乙班,趙子謙……”
執事由高到低,依次念出一個個名字。
后續被念到名字的學子,臉上或多或少都露出喜色,接受著同窗們的道賀。
隨著一個個熟悉的名字被報出,前十的席位越來越少。
執事清了清嗓子,目光在名冊上略微停頓,上面陌生的字樣令其眼中閃過詫異,才再次開口。
“第九名……丙班,顧銘!”
顧銘自己也是微微一怔,隨即唇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
第九嗎?
還不錯。
總歸沒有辜負玄暉兄這幾日的辛苦教導。
不過,好像他這個名次便是之前張揚的吧?
還真是巧。
排位戰塵埃落定,學子們三三兩兩地散去,口中依舊熱烈地討論著今日的戰局,尤其是顧銘這匹橫空出世的黑馬。
……
回到舍間,推開門。
室內光線有些昏暗,秦望正倚在床頭,手中捧著一卷書,看得入神。
聽見開門聲,她也未曾抬頭。
“玄暉兄,我回來了?!?/p>
顧銘開口說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嗯?!?/p>
秦望從鼻腔里發出一個淡淡的音節,視線依舊停留在書卷之上。
顧銘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道。
“不負所托,進了前十,僥幸得了第九名。”
聞言,秦望停下翻動書頁的手指。
清冷眼眸終于從書卷上抬起,落在了顧銘帶笑的臉上。
“第九?”
她微微挑眉,語氣聽不出什么波瀾。
顧銘含笑點頭,等待著她的下文。
秦望與他對視片刻,隨即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書上,仿佛這個名次根本不值一提。
“還算湊合?!?/p>
她淡淡地開口,聲音清冷如舊。
只是又立刻補充道:“勉強沒把我的臉丟盡。”
這番話,若是換了旁人,怕是會覺得被潑一盆冷水。
可顧銘聽了,心中卻是一暖。
他知道,以秦望這般口是心非的性子,能說出湊合二字,已是極高的評價了。
“那下次,我爭取再往前一些。”
顧銘笑著應道。
秦望聞言,終于將手中的書卷“啪”的一聲合上,放在一旁。
她抬起小巧的臉,神色帶著一絲慣有的清傲。
“等你什么時候能在我手上撐到中盤,再來說這些大話吧。”
“好,我一定會的?!?/p>
顧銘笑著應答,他走到桌邊,將一直提著的食盒輕輕放下。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秦望那依舊略顯蒼白的臉上,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許多。
“今日身子如何?可還有不適?”
秦望的視線從他臉上滑開,落向窗外漸沉的暮色,聲音很淡。
“老樣子。”
她這副模樣,顯然是不愿多談自己的身體狀況。
顧銘也不追問,他打開食盒的蓋子,一股溫熱的食物香氣,瞬間在微涼的舍內彌漫開來。
“我從膳堂打了些清淡的粥菜,你一天沒出門,想必也餓了,趁熱吃一些吧?!?/p>
他將一碗冒著熱氣的米粥,和兩碟精致的小菜端了出來,擺在床邊的小幾上。
秦望只是瞥了一眼,便蹙起了秀氣的眉頭,將頭偏向另一側。
“沒胃口。”
那語氣里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嬌氣與任性。
顧銘見狀,心中了然。
以秦望這清冷的性子,今日定然是未曾踏出房門半步,更別說去膳堂用飯了。
他嘆了口氣,也不惱。
“當真不吃?”
他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促狹的笑意。
“你要是餓壞了身子,晚上可就沒人聽我念最新的章回了。”
秦望的動作猛地一僵。轉頭瞪向顧銘。
這家伙,竟然拿書稿來要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