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左肩像是被拆開后又胡亂塞了回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
陳實是在這片無休無止的疼痛中恢復意識的。他費力地睜開眼,視線模糊,只能看到一片沉沉的、沒有任何光污染的墨藍色天幕,以及上面散落的、冷冰冰的星子??諝馇謇?,帶著露水的潮濕和一種他從未聞過的、混合著泥土、腐草和某種野花清冽氣息的味道。
冷。刺骨的寒意從身下的土地滲上來,穿透他單薄的“安心護理”制服。這不是醫院恒溫空調的環境,也不是急救車里那種帶著消毒水味的密閉空間。
這是……哪兒?
記憶是破碎的。救護車刺耳的鳴笛,司機驚恐的喊叫,失控的方向盤,然后是劇烈的撞擊,玻璃碎裂的巨響,以及瞬間吞噬一切的黑暗。
車禍。他最后的意識定格在車禍。
他嘗試移動,左肩立刻傳來一陣讓他眼前發黑的銳痛。“脫臼了……”職業的本能讓他瞬間做出判斷。他咬緊牙關,用還能動的右手艱難地撐起身體,靠在旁邊一個冰冷的土堆上,大口喘息,冷汗瞬間布滿了額頭。
天光微熹,視野漸漸清晰。
他躺在一片荒草叢生的田埂下。前方是一條被某種木質車輪碾出深深溝壑的黃土路,路面不平,滿是碎石和塵土。路的另一邊,是望不到邊際的、收割后留下的低矮莊稼茬子,田地規劃得并不整齊,田埂蜿蜒曲折。更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顯得格外巍峨猙獰的山巒輪廓。
沒有路燈。沒有電線桿。沒有任何熟悉的現代標識。目之所及,是純粹的自然與原始的農耕景象。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他強迫自己冷靜,必須先處理傷勢。他環顧四周,看到了那個熟悉的橙色急救包,散落在幾步外的草叢里。他爬過去,緊緊抓住它,仿佛抓住了過去世界唯一的遺物。同時,他也摸到了口袋里的硬物——他的智能手機。屏幕已經碎裂,他抱著萬一的希望用力按了按電源鍵,屏幕依舊漆黑,毫無反應。
“沒電了?還是摔壞了?”他心里存著一絲僥幸,或許是這里太偏僻,沒有信號,手機也沒電了。
靠著田埂的角度,他忍著鉆心的疼,利用身體重量和技巧,給自己進行了關節復位。伴隨著一聲悶響和幾乎讓他暈厥的劇痛,胳膊總算歸位了。他虛弱地癱倒在地,用急救包里的繃帶做了簡單的懸吊固定。
現在,他必須搞清楚自己在哪。
他掙扎著站起來,沿著土路踉蹌前行。他需要一個參照物,一個能告訴他這里還是二十一世紀中國的證據。
太陽從山脊后躍出,金色的光芒灑滿大地。他也終于看到了人影。幾個男子,穿著灰撲撲的、右衽交領的粗麻布短褐,下身是同樣質地的褶褲,小腿上用布帶纏繞綁緊,腳上穿著草鞋或布鞋。他們的頭發在頭頂束成發髻,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或布條固定。膚色黝黑,臉上刻滿了風霜的痕跡。他們扛著的農具,是木質長柄、頂端鑲著粗糙鐵頭的鋤頭,樣式古樸得只在歷史書籍的插圖上見過。
陳實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這裝扮……太徹底了。就算是再偏遠的山村,也不至于所有人都穿著這種仿佛從古裝劇里走出來的衣服,用著如此原始的農具。
他們看到陳實,都停下了腳步。不是好奇,而是如同受驚的鹿群般,瞬間繃緊了身體。他們幾乎同時握緊了手中的鋤頭柄,眼神充滿了警惕、懷疑,甚至是一絲恐懼。
陳實心里一沉,但還是抱著最后一絲希望,用干澀嘶啞的嗓音開口:“老……老鄉,請問……這是哪里?”
他的聲音難聽,但確是清晰的、與當地口音截然不同的話語。
此言一出,非但沒有緩解緊張,反而像是往油鍋里滴了水。那幾個農人臉色驟變,相互交換著眼神,那眼神里充滿了?“聽不懂”、“外鄉人”、“來歷不明”?的意味。其中一人猛地伸手指著陳實,聲音尖銳地喊了一句什么,雖然聽不懂,但那手勢和語氣充滿了排斥和驅趕的意味。
沒有溝通,只有對峙。
陳實僵在原地,手腳冰涼。他明白了,在這里,他不是一個需要幫助的落難者,而是一個潛在的威脅,一個必須被防范的“異類”。
他只能慢慢地、示弱地向后退,表示自己沒有惡意。那些農人依舊緊緊盯著他,直到他退到足夠遠的距離,才迅速轉身離開。
那一刻,陳實徹底體會到了什么叫?“格格不入”?。他沿著路繼續走,看到了更多的農田,看到了遠處錯落著的低矮的土坯或夯土壘成的墻壁、茅草或灰瓦屋頂的房屋,窗戶很小,沒有玻璃。更遠處,一道蜿蜒的、看起來年代久遠的土黃色城墻輪廓立在視野盡頭。
一切都在指向那個他無法接受,卻不得不開始面對的可能性。
他不是在某個偏遠的山區。
他可能是……回到了……過去。
巨大的茫然和恐懼攫住了他。他看著那座巍峨的山巒,和自己所處的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幾乎將他擊垮。但他不能倒下。
他找到一個隱蔽的土坑,看著手里的智能手機、鑰匙串、干癟的錢包和那支沒水的圓珠筆?!叭绻@里真的是古代,這些東西就是催命符。如果……如果這里還是現代,只是某個我無法理解的封閉區域,那我以后還可以回來取?!?/p>
抱著這最后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希望,他小心翼翼地將這些來自現代的“遺物”深埋進去,仔細掩蓋好痕跡。他只留下了那個急救包,以及一身必須盡快解決的、扎眼的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