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農人持械驅趕的恐懼,很快被更原始、更急迫的需求取代——口渴。
喉嚨像是被砂紙打磨過,每一次吞咽都帶來劇痛。陳實退到遠離道路和林地的邊緣,找到一小片低洼地,這里的植被稍顯濕潤。他癱軟在地,用手拼命刨開表層的泥土,直到指尖觸碰到略帶潮氣的深色土層。他俯下身,將臉貼近泥土,用力呼吸著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水汽,又撕下衣角的一小塊布,蘸取泥土里的濕氣,然后塞進嘴里吮吸。這舉動徒勞而狼狽,但能稍微緩解喉嚨里火燒火燎的感覺。
饑餓接踵而至。胃部開始是空蕩的灼燒感,繼而轉為一陣陣痙攣般的絞痛。他看著田地里的莊稼茬子,卻不敢去動。那些農人警惕的目光如同實質,他知道,偷竊糧食,在古代嚴苛的環境下,可能直接導致死亡。
他只能在林地邊緣尋找。他認識一些常見的野菜,如馬齒莧、薺菜,但此時季節不對,大多已經枯萎老化。他找到一些看起來類似蒲公英的植物,揪下葉子,塞進嘴里,苦澀的汁液彌漫開來,他強迫自己吞咽下去。
夜晚又是另一場酷刑。白天的炎熱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寒意。他那件破爛的“短褐”根本無法抵御夜間的低溫。他找到一處背風的土坡凹陷處,蜷縮起來,將急救包緊緊抱在懷里。地面的寒氣一絲絲地抽走他體內的熱量。他渾身發抖,牙齒打顫,根本無法入睡。風吹草動,不知名野獸的低沉嚎叫,都刺激著他緊繃的神經。
第二天,他開始出現脫水和虛弱的癥狀。頭暈,四肢乏力,嘴唇干裂起皮。他知道,如果再找不到穩定的水源,他撐不了多久。
他掙扎著,向著之前望見的那條小溪的方向緩慢挪動。每走幾十步,就不得不停下來喘息。他觀察到有村婦在固定時段去溪邊浣衣、取水。他必須等待時機。
中午,烈日當頭。他看到最后一個取水的村婦離開后,四周暫時無人。他幾乎是匍匐著,用胳膊肘和膝蓋支撐,一點一點地挪到溪邊,將頭埋進稍顯冰冷的溪水里,大口大口地灌著。喝到肚子發脹,他才抬起頭,劇烈地喘息,感覺恢復了一絲力氣,但身體的虛弱感依舊沉重。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一個頭發參差、面容枯槁、眼窩深陷、穿著破爛怪異衣服的野人。一股巨大的悲涼和恐懼擊中了他。
不!不能放棄!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注意到溪邊生長著茂密的蘆葦。
他想到了編織,這項不需要太多技巧就能實現的勞作。他費力地折下幾根相對柔韌的蘆葦桿,這個過程就讓他氣喘吁吁。他沒有力氣搜集更多,只能抱著這幾根蘆葦桿,慢慢地、一步三晃地退回之前的藏身處。
整個下午,他都坐在那個保持距離的地方,極其緩慢而專注地編織著。他的手指因為虛弱和缺乏技巧而笨拙不堪,蘆葦桿不斷折斷,手指也因為不規范的操作而變得傷痕累累。但是他很有耐心,失敗了就重來。他并不是要編出多么像樣的東西,而是要持續地、可視化地傳遞一個信息:我在勞作,我在嘗試用你們的方式生存,我沒有威脅。
第一天,他只是在重復這個失敗的過程。監視的目光依舊冰冷。
第二天,他繼續。一個歪歪扭扭、勉強能看出是個扁平墊子的東西,在他手中逐漸成型。他的堅持,以及那顯而易見的虛弱和專注,似乎讓某些人的目光里,除了警惕,也多了一絲別的東西。
傍晚,就在他準備放棄,蜷縮起來抵御夜晚的寒冷時,有個膽大的孩子出現了,身后是一位村婦,可能是他的娘親。孩子沒有靠近,而是在十幾步外停下,指了指陳實編的那個丑陋的蘆葦墊,然后將半塊黑黃色的窩頭,放在了兩人中間的空地上,然后拿起墊子飛快地跑回了村口婦人的位置。
陳實愣住了。他沒有立刻去拿。他停下手中的“工作”,朝著孩子和村婦的方向,努力擠出一個感激的、盡可能無害的笑容,然后深深地點了點頭。他等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顯示自己毫無攻擊意圖地走過去,拾起了那半塊窩頭。
窩頭粗糙剌嗓子,帶著一股霉味,但在此刻,無異于珍饈美味。他小口吃著,眼眶有些發熱。這不是隨意的施舍,這是一次沉默的交換。
此后的時間,他繼續用這種方式。他甚至嘗試編了一個稍微像樣點的、可以挎在手臂上的小筐。當他將這個“成品”放在老地方,第二天,他發現筐里多了一塊更大的麩皮餅。
他正在被這個嚴苛的環境,以一種極其謹慎和有限的方式,測量著、接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