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的冰棱日漸消融,滴答的水聲替代了北風的呼嘯。華山上下張燈結彩,連肅穆的傳功閣門前也貼上了簇新的桃符。在這片日漸濃厚的年節氛圍中,陳實對自己的身份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這日,他在藥堂分揀藥材時,兩名剛完成巡邏任務的外門弟子進來領取驅寒的湯藥。他們見到陳實,恭敬地喊了聲“陳先生”,眼神中帶著對藥堂執役人員的尊重,卻也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陳實熟練地為他們配好藥包,心中明鏡似的。在華山派這個等級森嚴的體系里,外門弟子身著灰衣,從事雜役,修習基礎拳腳和粗淺內功;內門弟子藍衣佩劍,專精武學,是門派的中堅;而如令狐沖、勞德諾等核心弟子,白衣勝雪,得傳真法,是門派未來的希望。
至于他自己,這個“陳先生”的稱呼就很微妙——他既非通過正規途徑拜入山門的外門弟子,也非某位長老的親傳。他是憑醫術被特許留在藥堂的“執役人員”,地位特殊,雖受尊重,卻始終游離在正式的傳承體系之外。王執事傳授他《全真大道歌》和道經,某種程度上是一種“有限度的特許”,而非正式的收徒。
“陳師弟可在?”
一個溫和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那兩名外門弟子立即肅立,恭敬行禮:“勞師兄!”
勞德諾邁步進來,對兩名外門弟子微微頷首,目光便落在陳實身上。陳實注意到,勞德諾稱呼他“師弟”,這并非正式師兄弟關系的確認,更多是核心弟子對非核心人員一種略顯親近、卻又帶著居高臨下意味的客氣。
“勞師兄。”陳實躬身行禮,姿態放得比那兩名外門弟子更低。
“不必多禮。”勞德諾笑容和煦,目光掃過藥堂,“年關事雜,來取些金瘡藥和清心散備著。”
“師兄稍待。”陳實轉身取藥,動作一絲不茍。
等待間,勞德諾狀似隨意地問道:“聽說陳師弟年前觀摩大比,獲益良多?趙師叔都夸你根基越發扎實了。”
陳實將包好的藥雙手奉上,謹慎應答:“師兄謬贊。弟子資質平庸,唯勤勉而已,不敢與諸位師兄相提并論。”
勞德諾接過藥,目光在陳實臉上停留一瞬,忽然笑道:“師弟過謙了。能得傳《大道歌》,研讀經義,已是難得的機緣。好好把握,他日未必不能正式錄入門墻。”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陳實心中雪亮——勞德諾這是在點明他“記名”與“正式”之間的差距,同時也在試探王執事對他的栽培到了何種程度。
“弟子惶恐,唯有盡心做事,不負師門厚愛。”陳實的回答滴水不漏。
送走勞德諾,那兩名外門弟子也取了藥離開。走出門口時,陳實隱約聽到他們的低語:
“...勞師兄竟稱他師弟...”
“...藥堂的人,到底不一樣...”
陳實默然。在這套體系里,每一個稱呼、每一次互動,都在提醒著他所處的位置。
傍晚,王執事來巡查時,陳實一邊匯報勞德諾取藥的事,一邊斟酌著開口:“王師,弟子有一事不明。今日勞師兄稱我‘師弟’,這...”
王執事看他一眼,淡淡道:“你非他師尊座下,本不必如此稱呼。不過他是核心弟子,這般稱呼或是客氣,或是...”他頓了頓,“你心中有數即可。門派傳承,首重根腳明白。你是藥堂執役,修習武功是為更好鉆研醫道,這一點,掌門與諸位長老都是知曉的。”
陳實心中一凜,頓時明白了。他的存在是被默許的,但界限分明。想要真正融入這個體系,要么立下大功,要么展現出不可替代的價值。
“弟子明白。”陳實垂首,“定當恪守本分。”
王執事頷首,語氣緩和了些:“你入山近兩載,勤勉有加。年后下山巡診之事已定,由我帶隊。這是個機會,好好準備。”
“是!”陳實精神一振。他明白,這不僅是行醫濟世,更是他在這套體系里向上一步的重要契機。
窗外,最后一抹夕陽映照著屋檐下的紅燈籠。陳實看著自己這雙執戥抓藥的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前路的脈絡——在這等級森嚴的武林門派中,他必須以自己的方式,一步步贏得認可,走出屬于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