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初刻,晨霧未散。華山山門前已有一小隊人馬集結。王執事一襲深藍道袍,神色肅穆,立于最前。他身后是四名負責搬運藥材行李、并兼任護衛的外門弟子,皆著灰衣,腰佩制式長劍,神情警惕中帶著一絲對外出辦事的新奇。陳實則背著裝滿應急藥材和器械的藥箱,站在王執事身側。
這便是華山派下山巡診的隊伍,規模精簡,卻等級分明。陳實的目光掃過那四名外門弟子,他們體力充沛,手腳麻利,顯然是精挑細選出來負責此類雜役的。這再次提醒他,在門派龐大的運作體系中,不同層級的弟子各有其職司。
“都檢查完畢了?”王執事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回執事,均已妥當。”為首的一名外門弟子躬身回應。
“出發。”王執事言簡意賅,率先邁步下山。
山路蜿蜒,積雪初融處有些濕滑,但對習武之人而言不算什么。一行人沉默而行,只聞腳步聲與鳥鳴。陳實跟在王執事身后半步,默默運轉內息,嘗試將“觀照”狀態融入這跋涉之中。他發覺,在這種規律性的身體運動中,維持那種“背景音”式的內息感知,似乎比在藥堂忙碌時更容易一些。
行至半山腰一處隘口,遠遠望見兩名身著皂隸公服、腰挎樸刀的官差設了卡哨,身旁還有幾名民壯。此處已是華山派核心勢力范圍的邊緣,再往下,便更多地屬于“王法”管轄的地界。
那四名外門弟子腳步不停,臉上并無絲毫緊張。為首那名弟子從懷中取出一面嬰兒巴掌大小的鐵牌,非金非木,色作玄黑,上面以簡練的線條刻著華山的山形圖案,并無文字。他將其向官差亮了一下,語氣平常:“華山派,下山公干。”
那為首的官差顯然識得此物,臉上立刻堆起恭敬的笑容,側身讓開道路,連聲道:“原來是華山派的仙長們,請,快請!山路濕滑,各位小心。”
整個過程,王執事目不斜視,陳實默然觀察,官差未曾要求查看任何戶籍、路引文書,甚至連隊伍中有幾個人、攜帶何物都未曾過問一句。
順利通過卡哨后,陳實心中了然。這面小小的鐵牌,便是華山派的“路引”,代表著官面對這個盤踞一方的武林大派的默許與尊重。門派的核心人員(尤其是內門以上)憑身份令牌或特定信物,便可在其勢力范圍內乃至更遠的地方通行無阻,這本身就是一種超越普通百姓律法約束的特權。?這也解釋了為何當初貨郎會說沒有路引寸步難行,而李里長也無法幫他弄到合法的身份——對于底層民眾和外來者,那套嚴密的戶籍路引制度依舊是不可逾越的鴻溝。
下得山來,景象便與山上截然不同。官道兩旁田地阡陌縱橫,村落星羅棋布,雖仍是土路茅屋,卻充滿了煙火人氣。王執事顯然對路線極為熟悉,并不進入沿途的小村落,而是帶著隊伍直奔此行的第一站——位于華山北麓、相對繁華、人口也更多的張家集。
未時剛過,隊伍抵達張家集。集口早有得到消息的當地鄉紳和保甲長等候,見到王執事,紛紛上前作揖問候,態度極為熱情。
“王仙長一路辛苦!敝處已備下薄酒粗茶,為仙長和諸位高徒接風洗塵……”
“有勞王仙長親自前來,實乃我等鄉民之福啊!”
王執事面上依舊是那副平淡神色,只是微微頷首回禮:“分內之事,不必客套。診所在何處?先安頓藥材,即刻便可開始義診。”
鄉紳們連忙引路,將一行人帶到集內一座打掃干凈的土地廟前,這里已被臨時布置成診堂,桌椅、熬藥的爐灶一應俱全。廟前空地上,已聚集了不少聞訊而來的鄉民,男女老幼皆有,臉上帶著期盼、焦慮與一絲對華山“仙長”的敬畏。
陳實看著眼前攢動的人頭,嗅著空氣中混雜的泥土、汗水與隱約的病氣,心中那根弦悄然繃緊。他知道,理論、練習與真正的實踐,終究是不同的。他的醫術,他初步摸索的修煉之道,都將在這最真實的民間場景中,接受無情的檢驗。
王執事已在一張木桌后坐下,示意可以開始。他看了一眼陳實,目光沉靜:“陳實,你在我旁邊設一桌,輕癥外傷,常見風寒,由你先行處理。疑難重癥,再轉于我。”
“是,王師。”陳實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些許波瀾,走到旁邊空著的桌子后坐下,將藥箱放好,攤開脈枕。他抬眼望向面前排隊等候、眼神殷切的鄉民,知道自己的“實戰”,就此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