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張家集溫柔地包裹。暫居的廂房內,油燈如豆,映照著陳實沉靜的臉龐。他并未入睡,而是盤膝坐在簡陋的床鋪上,心神沉入體內,細細體會著白日里那“被動觀照”狀態下內息的微妙變化。
與山上規律修煉時的感受不同,經過一整天高度專注的行醫,心神在極度消耗后,反而進入了一種奇特的“空明”狀態。無需刻意引導,丹田那縷內息便如同懂得自行運轉般,沿著《全真大道歌》第二層的路徑,緩慢而堅定地流淌,溫養著因白日勞碌而略有疲憊的經脈。這種“被動”積累,效率固然遠不如專心打坐,但其“持續性”和“自動化”的特點,讓他看到了無限可能。他小心翼翼地將這種狀態維持下去,如同呵護一盞風中微弱的燭火。
就在他心神與內息漸漸交融,物我兩忘之際,一陣急促而輕微的叩門聲,如同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打破了夜的寧靜。
“王仙長!陳先生!救命啊!” 壓低的、帶著哭腔的呼喊從門外傳來。
陳實立刻收功,瞬間從修煉狀態中脫離,眼神恢復清明。他側耳傾聽,王執事房內并無動靜。他略一沉吟,便披衣下床,輕輕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著的是日間那位癆瘵患者的妻子,此刻她臉色煞白,眼中滿是驚恐與絕望,見到陳實,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幾乎要跪下來:“陳先生,求您去看看俺家男人吧!他……他咳得更厲害了,還……還咳出血了!喘不上氣,臉都憋紫了!”
陳實心頭一緊。咯血、呼吸困難,這是病情急劇加重的危象!
“莫急,我這就去請王師……” 陳實話未說完,王執事沉穩的聲音已從身后傳來。
“不必請了,我都聽到了。” 王執事不知何時已站在房門口,衣著整齊,顯然也未曾深睡。他目光掃過那驚慌的婦人,最后落在陳實身上,“情況緊急,帶上針包和應急藥材,速去。”
“是!” 陳實不敢怠慢,迅速回屋拿起自己的藥箱。
深夜的張家集萬籟俱寂,只有他們幾人急促的腳步聲在青石板上回響。那婦人在前引路,腳步踉蹌,王執事與陳實緊隨其后。很快,他們便來到集子邊緣一處低矮破舊的土坯房前,未進門,便聽到里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和艱難的喘息聲。
屋內燈光昏暗,空氣渾濁。日間那病人此刻癱在炕上,身體因劇烈的咳嗽而蜷縮,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駭人的風箱聲,嘴角和胸前衣襟上沾染著刺目的暗紅血跡,面色已是青紫。
王執事一個箭步上前,二指搭上病人腕脈,眉頭瞬間緊鎖。“痰壅氣閉,肺絡破損加劇!” 他立刻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手法如電,連刺病人胸前和背后幾處大穴,旨在開通氣機,穩住心脈。
然而,病人情況太過危重,銀針雖略有緩解,但其呼吸依舊極度困難,氣息微弱如游絲,仿佛下一刻就要斷絕。
“王師……” 陳實看著病人痛苦掙扎的模樣,以及旁邊婦人絕望的眼神,日間那個大膽的念頭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心頭。他知道,常規手段恐怕難以回天。
王執事額角微微見汗,他瞥了一眼陳實,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沉聲道:“非常之時,或可行非常之法。但你需謹記,量力而行,以‘護’為主,萬不可強行沖擊!若有任何不適,立刻撤手!”
這已是默許,更是嚴峻的考驗!
“弟子明白!” 陳實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緊張與激動。他走到炕邊,在王執事警惕的注視下,伸出右手食指與中指,輕輕按在病人膻中穴附近。
他閉上雙眼,全力運轉《全真大道歌》心法,將全部心神沉入丹田,小心翼翼地引導著那縷微弱卻精純的內息,緩緩度入病人體內。
初時,他只覺仿佛將一絲細線投入了驚濤駭浪之中,病人體內氣息紊亂至極,他那微弱的內息幾乎瞬間就要被沖散。他謹記王執事的告誡,絕不強行對抗,只是堅守一絲靈臺清明,將內息的性質調整為純粹的“溫養”與“安撫”,如同溫暖的溪流,緩緩浸潤著病人那枯竭、痙攣的肺經區域。
這是一個極其耗費心神的過程。他必須保持絕對的專注,對內息的控制要求達到前所未有的精細程度。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鬢角,臉色也開始發白。但他能清晰地“看”到,在他內息的溫和滋養下,病人肺經中那股狂暴的紊亂似乎被稍稍撫平了一絲,那如同被無形之手扼住的喉嚨,似乎也松動了一線。
病人的喘息聲,似乎微弱地平穩了一絲。
雖然僅僅是極其細微的好轉,卻讓陳實精神大振!他更加凝神靜氣,持續著這艱難卻有效的“滋養”。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他感覺自己丹田內力幾乎耗盡,心神疲憊欲裂時,王執事的手輕輕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可以了,撤手吧。他已暫時穩住。”
陳實依言,緩緩收回內息。剎那間,一股強烈的虛弱感和眩暈襲來,他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而炕上的病人,雖然依舊虛弱,但劇烈的咳嗽已經平息,呼吸雖然微弱,卻已變得規律,青紫色的面色也緩和了不少,陷入了沉睡。
那婦人見狀,喜極而泣,又要下跪,被王執事抬手阻止。
“他暫時無礙了,但病根未除,仍需按時服藥,靜心調養。” 王執事對婦人吩咐了幾句,便帶著幾乎虛脫的陳實離開了這間小屋。
回程的路上,月色清冷。陳實感覺腳步虛浮,但精神卻有一種奇異的亢奮。
“感覺如何?” 王執事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弟子……內力幾乎耗盡,心神疲憊。” 陳實老實回答,隨即語氣中帶著一絲抑制不住的振奮,“但……弟子感覺,此法似乎真的有效!雖不能根治,但在危急時,或可吊住一線生機!”
“嗯。” 王執事微微頷首,“今夜你做得不錯,分寸拿捏得尚可。這便是‘能力’與‘時機’。你初窺門徑,便已救人性命,這便是你之道。但切記,此術兇險,于你自身損耗亦巨,非到萬不得已,不可輕用。唯有自身根基越發雄厚,方能在濟世之時,護得住他人,也護得住自己。”
“弟子謹記!” 陳實鄭重應道。今夜的成功,雖然微小,卻如同在他面前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他不僅驗證了“內力輔療”的可行性,更親身感受到了“能力”的重要性。對提升實力的渴望,從未如此刻這般強烈與清晰。
他抬頭望向夜空,星河寥落,前路漫漫,但他心中的道,卻愈發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