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義診照常進行。經過一夜的休整,陳實雖然內力尚未完全恢復,精神卻因昨夜的初步成功而愈發凝練。
近午時分,人群忽然一陣騷動,幾名壯漢用門板抬著一個漢子急匆匆跑來。那漢子并未昏迷,但狀態極為駭人——他全身肌肉緊繃,尤其是頸部和背部,頭頸強直后仰,形成詭異的角弓反張姿態,面色青紫,牙關緊咬,嘴角溢出白沫,間歇性地發生劇烈的、不受控制的全身性痙攣!每一次痙攣都讓他身體反張如弓,痛苦不堪。他的左腿小腿處包扎著布條,傷口情況不明。
“王仙長!救命啊!俺大哥前日被石頭砸傷了腿,當時看著不重,誰成想今早起來就變成這般模樣了!” 壯漢聲音惶急,帶著哭腔。
王執事臉色驟然凝重,立刻上前,避開患者痙攣的肢體,二指搭上其腕脈,同時示意弟子迅速解開患者腿上的布條。布條之下,傷口深可見骨,邊緣泛白壞死,膿水橫流,惡臭撲鼻,顯然是處理不當引發了嚴重感染。
“金瘡痙!(破傷風古稱)并發附骨疽(嚴重骨髓炎)!” 王執事沉聲道,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峻,“外傷不潔,風邪毒氣侵入經脈,引動肝風,更兼毒邪深陷入骨!此癥兇險異常,九死一生!眼下痙攣不止,頃刻便有窒息斷骨之險;即便僥幸緩解,此腿毒氣已深,腐肉蝕骨,若不斷去,毒氣循經攻心,亦是必死之局!”
他目光轉向那幾位已是面無人色的家屬,聲音沉重而清晰:“為今之計,需先以內家金針之法,冒險一試,緩解其痙厥,強續其生機。若天幸能成,痙攣得緩,則需當機立斷,立行截肢之術,或可搏得一線生機。然此法亦是兇險萬分,爾等……需速做決斷!”
“斷……斷腿?”?為首的漢子,似是患者的兄弟,身體晃了晃,臉色慘白。他看看地上痛苦痙攣的親人,又看看王執事,最后目光掃過周圍面露不忍的鄉鄰,猛地一跺腳,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決絕:“斷!王仙長,只要能救俺大哥的命,就斷!俺們……俺們認了!”
“能否先設法緩解其痙攣,再圖保肢之法?” 陳實立刻上前。他深知控制痙攣是第一要務,但也想爭取那萬分之一保肢的可能。
王執事眉頭緊鎖:“談何容易!金瘡痙一旦發作,藥石難進,針砭難施。需以內力或金針,極其精準地刺激相關穴道,強行舒緩經脈,鎮驚安神,方有一線可能令其喉痙緩解,能進藥食。但此舉兇險萬分,對施術者要求極高,稍有差池,勁力透入過深或穴位偏差,輕則經脈受損,重則立時斃命!在施術過程中,患者亦可能因周身劇烈痙攣而自行折損肢體甚至頸骨!即便一切順利,痙攣得緩,按常理,此腿亦難保全,方才已與家屬言明。”
這已非純粹醫術,近乎于武學與醫道在極限處的交融,且風險巨大!
“弟子明白常理。但懇請王師,若痙攣得緩,能否容弟子先嘗試以外科清創與猛藥拔毒之法,處理腿傷?若毒勢能控,或可免于斷肢?若事不可為,再行截肢,亦不為遲!” 陳實的話語清晰而堅定,提出了一個在常規流程之外的、更具挑戰性的替代思路。
王執事深深看了陳實一眼,看到他眼中的決然與沉靜,以及那份敢于在絕境中另辟蹊徑的膽魄,終于點頭:“好!便依你之言!我以金針護其心脈,助你穩定氣血。你主攻舒緩肝風,解除喉痙!目標乃是先保住性命,創造服藥條件!”
救治立刻開始。王執事出手如電,數根銀針瞬間刺入患者胸前要穴,以玄門正宗內力緩緩度入,護住其心脈元氣。
陳實則凝神靜氣,將昨夜消耗后尚未完全恢復、卻更為凝練的內息催至指尖。他沒有選擇蠻力沖擊,而是將內息化為無數縷柔和卻極具滲透力的絲線,精準地刺向患者頸側、頜下、頭頂等多處主管筋肉松弛、安神定驚的關鍵穴道。
這是一個極度精細的過程,他必須在內息透入的瞬間,感知到患者痙攣筋膜的震顫頻率與強度,并以自身內息的“柔”與“韌”,去與之共振、安撫、化解。他的額頭瞬間布滿汗珠,身體因極度專注而微微顫抖。
周圍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只見在那位陳先生看似輕柔的點按之下,患者劇烈反張的身體,其痙攣的幅度,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減弱!尤其那緊咬的牙關,似乎松開了一絲縫隙!
“快!湯藥!” 王執事低喝。
旁邊弟子立刻將煎好的鎮肝熄風、祛風止痙的濃藥湯端上。在家屬的幫助下,勉強順著牙關縫隙灌入少許。
藥汁入腹,配合著陳實持續不斷的內息疏導,患者身體的緊繃感進一步緩解,劇烈的、大范圍的痙攣終于平息,轉為局部肌肉的輕微抽動。雖然依舊虛弱,但最致命的喉部痙攣風險已大大降低,呼吸也變得相對順暢起來!這意味著,他能夠服藥了,生命有了延續下去的可能!
“痙攣已緩,藥力已行,性命暫且無虞了!” 王執事仔細診脈后,朗聲宣布。他接著檢查了患者的腿部,沉吟道:“既然身中金瘡痙之劇毒尚能緩解,此腿疽毒或也有一線生機。后續需以猛藥外敷內服,拔毒生肌,若能控制住毒勢不再蔓延,此腿或可嘗試保全!”
“活了!真活了!腿也有望保住了!”
“神仙手段!這是神仙手段啊!”
“連這等必死之癥都能挽回,華山派的仙長太厲害了!”
人群中爆發出震天的驚嘆和歡呼。家屬更是感激涕零,對著王執事和陳實不住磕頭,原本已做好接受親人殘疾的準備,此刻卻看到了保全身軀的希望,更是喜出望外。
王執事捻須,看向臉色蒼白、幾乎虛脫卻眼神明亮的陳實,眼中贊賞毫不掩飾:“能于此危急之時,心志不亂,以微薄內力行此精細入微之法,導邪歸正,已非尋常醫者所能及。陳實,你已初窺‘以武御醫,以醫證道’之門徑。”
這番評價,無疑是將陳實抬到了一個極高的位置。周圍的鄉民和外門弟子再看陳實時,眼神已徹底不同,充滿了敬畏與崇拜。
陳實緩緩調息,壓下翻騰的氣血。他知道,自己憑借對病癥本質的準確理解,以及內力精準控制的獨特優勢,完成了一次在這個時代近乎不可能的急救。這份認可,沉甸甸的,也將推動他在醫武結合的道路上,更加堅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