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華山已旬日有余。
陳實的生活恢復了某種規律,卻又與下山前截然不同。每日清晨,他雷打不動地修煉《全真大道歌》,如今已能較為輕松地進入“被動修煉”狀態,內息如同呼吸般,在打坐時幾乎無需刻意引導便可自行緩慢周天運轉。白日的重心,則完全放在了外傷處理規程的編寫與試行上。
這并非簡單的經驗復述。他深知,要形成一套能在文化水平不一、習慣各異的弟子中推廣的“規程”,必須做到簡潔、明確、可操作。他借鑒了前世標準化流程的思路,但又必須充分考慮此世的現實條件。
他首先將外傷按輕重緩急、傷口類型進行了粗略分類:
輕微外傷:表皮擦傷、小范圍淺割傷。處理核心在于“清”與“防”。步驟明確為:清水(或淡鹽水)沖洗 -> 觀察無異物 -> 敷上通用型止血消炎散(以白及、三七等常見藥材為基礎)-> 潔凈布條包扎。強調“但凡見血,必先沖洗”。
中度創傷:較深切割傷、小型撕裂傷、需縫合的傷口。重點在于“清創徹底”與“縫合規范”。他詳細規定了沖洗液(強調煮沸放涼)、縫合針線(需以沸水浸泡或火焰灼燒)、縫合技巧(針距、深度)以及術后換藥觀察的要點。并繪制了簡單的示意圖,標注關鍵步驟。
嚴重創傷:大血管出血、開放性骨折、大面積撕脫傷等。這部分他著重強調了“急救優先”原則,指出首要任務是壓迫止血、固定傷處、維持生命,迅速送回門派或尋醫高手處理,非普通弟子所能擅自處置。
除了步驟,他還特意增加了“禁忌”與“常見誤區”部分,如嚴禁用泥土、香灰等不潔物敷傷口,指出發熱、紅腫加劇、流膿等是感染跡象需及時上報等。
編寫過程中,他不斷在腦海中模擬弟子們執行時會遇到的實際問題。藥材獲取是否方便?步驟是否過于繁瑣難以記憶?遇到特殊情況如何變通?
為此,他特意向王執事申請,在藥堂內挑選了兩名識得幾個字、手腳麻利的外門學徒,先行傳授這套規程。他并非照本宣科,而是采用“講、演、練”結合的方式。先講解原理與步驟,再親自示范,最后讓學徒相互模擬操作,他在旁糾正。
“陳師兄,這沖洗……非得用煮開的水嗎?山澗活水不行嗎?”一名喚作張誠的學徒撓頭問道。
陳實耐心解釋:“山澗水看似清澈,實則內含無數肉眼難見之微小生物,入傷口易致潰爛紅腫。煮沸可殺滅大多此類生物,更為穩妥。若無條件,流動清水亦比污濁之水強,但煮沸之水最佳。”
另一名學徒李蕓則在練習縫合時,總是掌握不好力度,要么過淺縫合不牢,要么過深加重損傷。陳實便手把手教導,讓她反復在準備好的豬皮上練習,體會針尖穿透的力度與深度。
這個過程,對他自己亦是梳理與升華。他發現,在專注于教學和思考規程細節時,只要不是極度耗神,那“被動修煉”的狀態竟能維持得更久一些。仿佛這部分心神勞作,與內息運轉并非完全沖突,當心神沉浸于某種有規律的、非情緒劇烈波動的活動中時,反而能為那“背景程序”提供一種奇特的穩定環境。
心神之用,亦有動靜之別。?他隱隱有所悟。
旬日過去,兩名學徒已能較為規范地處理輕微和中度創傷。陳實將他們的反饋——哪些步驟容易遺忘,哪些描述可能產生歧義,哪些藥材在野外不易獲取需找替代——一一記錄,反復修改規程草案。
這日,他正在伏案修改,將“通用止血散”的配方根據派內常備藥材和山下易得藥材列出了兩三個備選方案,并標注了優劣,力求在效果與便捷間找到平衡。
王執事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后,拿起幾頁他已修改好的稿紙,默默翻閱。良久,他放下稿紙,看著陳實因連日勞神而略顯清減卻目光湛然的面容,緩緩道:“條理清晰,慮事周詳,更能結合實際,體察下情。此規程若成,確是我派弟子之福。你……做得很好。”
這句稱贊,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為具體和沉重。陳實能感覺到,這不僅是夸他醫術,更是認可他這份將知識轉化為體系,惠及眾人的能力。
“弟子只是盡力而為,尚有諸多需完善之處。”陳實恭敬道。
“嗯,不驕不躁,很好。”王執事點頭,“明日,你將此規程初步草案,送至傳功閣趙執事處一份。外功修煉,難免損傷,傳功閣亦需知曉此規程,或可納入弟子平日教導。”
“是。”陳實心中明了,這是要讓規程在更核心的部門先行鋪墊,擴大影響。
將草案送至傳功閣時,趙執事并未多言,只是仔細看了一遍,尤其是那“常見誤區”部分,古板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最后只說了句:“放下吧。”但陳實注意到,他翻閱時手指在“嚴禁污物敷傷口”和“感染跡象”那幾行停留了格外久。
返回藥堂的路上,途經演武場,只見不少內外門弟子仍在刻苦練劍。夕陽余暉中,劍光閃爍,呼喝聲聲。陳實駐足片刻,看著那些年輕而充滿活力的身影,心中對自己的這份工作,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感。
他摸了摸懷中那幾經修改、墨跡未干的規程草案,抬頭望向云霧繚繞的山巔。他知道,自己正在做的,或許正是改變這個時代醫療觀念的一小步,至少,是在華山派內的一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