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將荒廢山神廟的斷壁殘垣染上一層凄涼的橘色。隊伍抵達時,驚起廟檐下幾只昏鴉,撲棱棱地飛入暮色之中。廟宇不大,正殿屋頂塌了半邊,露出朽壞的椽子,泥塑神像斑駁剝落,面目模糊,更添幾分破敗。空氣中彌漫著塵土、霉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香火殘留氣息。
“清理出一塊干凈地方,生火,戒備!”孫師叔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依舊沉穩。他親自巡視了廟宇四周,安排了明暗哨位,神色冷峻。
陳實無暇他顧,立刻指揮著未受傷的弟子,將三名重傷員小心翼翼地抬入殿內避風處。他迅速檢查傷勢,一人肋骨折斷恐傷內腑,一人失血過多已陷入半昏迷,另一人肩胛碎裂。情況比預想的更為棘手。
“熱水、剪刀、干凈布、所有的金瘡藥和續骨膏!”陳實語速快而清晰,不容置疑。火光跳躍下,他額角見汗,目光卻沉靜如水。他先以銀針為那名昏迷弟子刺穴穩住生機,又小心地為肋骨折斷者正骨固定,處理手法精準利落,遠超尋常郎中。對于肩胛碎裂者,他更是用上了特制的夾板,嚴格按照《規制》中所述操作。
整個救治過程持續了近一個時辰。期間,他不僅用了傳統方藥,更堅持所有清創布條必須用沸水煮過,傷口周圍以燒酒擦拭。幾名協助的內門弟子起初覺得繁瑣,但見陳實神色凝重,手法專業,也便依言照做,默默配合。
勞德諾也在一旁幫忙遞送物品,言語間充滿關切:“陳師弟真是辛苦了,若非你在,這幾位師弟怕是……唉,這幫天殺的流寇!”他語氣憤慨,眼神卻不時掃過陳實那些“額外”的清潔步驟,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探究。
夜色徹底籠罩山廟,篝火成為唯一的光源與熱源。傷員暫時穩定下來,但**聲仍不時響起,氣氛壓抑。弟子們默默啃著干糧,無人說話,白日的血腥廝殺顯然仍在心頭縈繞。
孫師叔將勞德諾、陳實以及梁發、施戴子等幾名核心弟子喚至火堆旁。火光映照著他棱角分明的臉,神色嚴峻。
“今日之事,絕非尋常流寇劫道。”孫師叔開門見山,聲音低沉,“其進退有據,攻勢狠辣,目標明確,直指我隊伍核心與藥材車馬。更可疑的是……”他目光銳利地掃過眾人,“有弟子在斃敵身上,發現了這個。”他攤開手掌,露出一塊從尸體上扯下的布片,上面正是那個模糊的火焰紋飾。
眾人屏息。勞德諾眉頭緊鎖,沉吟道:“此紋飾……似乎非中原常見樣式。莫非是西域或苗疆一帶的邪派標記?他們為何要與我華山為敵?”他語氣充滿困惑,表現得毫無頭緒。
孫師叔冷哼一聲:“是否為邪派標記尚不可知。但其出現時機,與我等行程如此吻合,絕非巧合。勞師侄,你日前曾言官道有流寇出沒,可曾聽聞與此紋飾相關的消息?”
勞德諾面露難色,搖頭道:“回師叔,未曾。弟子所得消息,只言匪患,并未提及具體標識。或許……是巧合?或有心人故意栽贓,混淆視聽?”他將“有心人”三字咬得稍重,目光似無意般掠過陳實。
陳實心中凜然,勞德諾這是在反將一軍,試圖轉移視線。他保持沉默,只是仔細看著那布片,將其紋路牢記于心。
孫師叔深深看了勞德諾一眼,未置可否,轉而問陳實:“陳實,傷員情況如何?明日能否移動?”
陳實收斂心神,如實稟報:“重傷三人不宜輕動,至少需靜養兩日,否則恐有性命之虞。輕傷者無礙,但亦需休整。”
孫師叔眉頭緊鎖,沉默片刻,決斷道:“既然如此,在此休整兩日。梁發,你帶兩人,明日清晨快馬前往前方城鎮,采購藥材補給,并設法打探此紋飾消息,務必謹慎。其余人,輪班值守,不得有誤!”
“是!”眾人領命。
會議散去,各自休息。陳實卻無睡意。他走到廟門處,望著外面漆黑的荒野和滿天星斗,白日戰斗的場景在腦中回放。那一刀劈來的勁風,格擋時虎口的劇痛,生死一線的緊張……他下意識地擺出“白云出岫”的起手式,意念沉入體內,那縷內息隨之流轉。
他忽然意識到,白日格擋時,雖力量不濟,但那一瞬間,意念與劍招的結合,似乎比平日練習時更為清晰強烈。生死壓力下,身體的本能反應被激發。《抱元步》所求的“動中求靜”,并非絕對的平靜,而是在紛亂變動中,守住心神的一點清明,以此駕馭身體與內息。
心有明悟,他緩緩演練起基礎劍式,動作很慢,不再追求力道與速度,而是細細體會每一式轉換時重心的變化,內息的細微流轉,以及意念與之的契合。在這荒山廢廟的夜色里,經歷了一日的血腥與忙碌后,他的武學修煉,反而踏入了一個更深的層次。
篝火噼啪作響,映照著他沉靜而專注的身影。廟外,不知名的夜梟啼叫,更顯四周曠野的空寂與未知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