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郎的身影消失在官道盡頭,帶走了村里的新鮮話題,卻給陳實留下了一個清晰的目標——洛陽。
“洛陽……”他心中默念。這個地名如同一個歷史坐標,瞬間在他腦中激起了波瀾。在他的認知里,洛陽作為重要都城,歷史貫穿多個朝代。如今它仍是一個被稱為“大地方”的重鎮(zhèn),這至少排除了某些極端早期的年代,但具體是隋、唐、宋、明?線索依然模糊。他需要一個更明確的年代標記,但這急不得。
這個目標讓他看待周遭的目光變得更加敏銳。白石村不再是容身的孤島,而是他邁向未知天地的起點。他開始更系統地為遠行做準備,而這個過程,首先需要克服的,便是最基礎的生存適應。
飲食,是第一道關卡。?最初那摻雜著麩皮、沙礫甚至蛀蟲的糙米和黑面窩頭,曾讓他腸胃翻江倒海,難以下咽。但他沒有挑剔的資本。他強迫自己吞咽,身體在抗議數日后,終于無奈地接受了這種粗糙的給養(yǎng)。他開始學著村民的樣子,將有限的糧食和野菜一起熬煮成濃稠的粥羹,讓食物變得容易入口一些。他發(fā)現村里偶爾會采摘一種名為“藿香”的植物嫩葉,加入湯中不僅能提味,似乎還能緩解他因飲食不適帶來的輕微腹脹。這是一種緩慢而痛苦的馴化過程,他的味蕾和腸胃,正被迫與這個時代妥協。
也正是在這種日常的掙扎中,王獵戶的回報,顯得尤為珍貴。山娃的傷穩(wěn)定后,王獵戶成了陳實破屋的常客。他不善言辭,表達感激的方式樸實而直接。有時是一塊用樹葉包著的、烤得焦香的獐子肉;有時是幾張硝制好的、柔軟的兔皮,示意他可以墊在草鋪上御寒;最多的是各種山間野果和菌菇,大大豐富了陳實貧乏的食物來源。
這份來自被救者的、持續(xù)而實在的饋贈,不僅僅是物資上的補充,更像是一根溫暖的紐帶,將陳實這個“外鄉(xiāng)人”與白石村最核心的狩獵家庭聯結起來。柱子陪同他進山時,態(tài)度也因王獵戶的關系而更加友善,甚至會主動提醒他避開某些危險的獸徑。
陳實利用這些機會,更加專注地投入藥材積累。他主動向李老丈(其身份更接近里長或村中耆老,負責管理村務,對接上面來的差役)提出,希望能在勞作之余,進山采集。李老丈沉吟片刻。他看得出這外鄉(xiāng)人去意已生,但考慮到其醫(yī)術對村子的價值,以及他與王獵戶家建立的關系,最終應允,但仍指派柱子陪同。
陳實完全不懂系統性的中藥知識。他的方法原始而笨拙:仔細觀察柱子避開的毒草;模仿采摘;更多的是依靠最基礎的感官——辨認哪種草搗碎后敷在傷口上似乎能止血。這是一個純粹基于觀察和試錯的積累過程。
他的“診金”也開始有意識地偏向易于儲存和攜帶的物品。一塊塊結實的粗布,一雙厚底麻鞋,一個半舊的水囊……這些瑣碎的積累,給他帶來了踏實感。
與此同時,外界的信息也零碎匯集。他借著給村民看診,艱難打探官道情況、路途安全。當嘗試提起?“稅……役……”?這兩個字眼時,村民的臉色立刻苦了下來,指了指村口的李老丈:“里長……催得緊哩。夏稅、秋糧,還有那該死的‘均徭’,不定什么時候就得去縣里服苦役……”
陳實默默聽著。“里長”、“夏稅秋糧”、“均徭”——這些詞匯,連同村民臉上的無奈與畏懼,共同勾勒出帝國統治末端的沉重壓力。他也更加明白,自己這個黑戶,想要弄到合法路引,穿過這層層盤查前往洛陽,難度何其之大。
這個現實像一盆冷水,澆熄了他的些許熱切。他望著西邊天際,洛陽的方向看似不遠,中間卻隔著有形的關山與無形的、由律法和權力構筑的重重關隘。
他摩挲著王獵戶昨日送來的一塊干肉,目光漸漸堅定。困守絕非出路。他積累的草藥、物資,以及與王獵戶等村民結下的善緣,或許都是未來的籌碼。他需要等待,需要那個每月如期而至的貨郎,帶來更多關于外界規(guī)則,甚至是……某些“漏洞”的信息。
前路迢迢,關山難越。但有了方向的人,胃袋里裝著這個時代的糧食,身邊有著微弱但真誠的羈絆,目光便能穿透迷霧,望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