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診斷為急性胃炎。
當著易裕臣的面被扎了點滴針。
鬼哭狼嚎的。
說來慚愧,作為一名職業的醫療口記者,我見過太多病患和死亡,但依舊害怕這小小的針頭。
惹得扎針的護士一直憋著笑。
算是丟人丟到了姥姥家。
等到病房里只剩下我跟易裕臣兩人時,他瞥了一眼我手上的針頭,喉結滾動了一下:“這胃病……有幾年了?”
我頓時被噎了一下。
下意識攥了攥病號服的衣角。
離開京港的頭半年,我幾乎吃不下東西。一次胃出血送醫后,落下了慢性胃炎的毛病。
“您要是見過我們搶新聞的架勢,就該明白這胃怎么壞的。”我避開他的視線,顧左右而言他。
話音落地,易裕臣半天沒吭聲,我迷惑地看著他,恰巧撞進他眼底那絲一閃而過的憐憫,馬上解釋道:“我可不是在打同情牌啊。”
“那就好,”易裕臣收回視線,聲音更是壓得平平整整,“救死扶傷是醫生的使命,寧記者……可別多心。”
他的話落進耳朵里,我忽然卡了殼,連呼吸都頓了半拍。
目光落在他轉身時繃直的后腦勺,那截露在白大褂外的脖頸,都透著刻意拉開距離的僵硬。
腦海里一閃而過的,是易裕臣慌慌張張抱著我來這間病房的場景。
我知道,他這是想告訴我,他的舉動不過是出于醫生的使命,不沾一點私情。
雖說是事實,可我的心口像被團濕棉花堵著,悶得發慌。
“我當然知道,”我刻意抬高了嗓門,尾音卻沒繃住,發飄的調子差點兒沒藏住那點沒壓下去的委屈,“但還是謝謝易醫生……出手相助。”
易裕臣沉默了。
余光掃到了背包里露出的新聞稿,我這才回歸主題:“另外,我還想認認真真地跟易醫生道個歉,雖然訪內容外泄不是我做的,但畢竟因我而起,易醫生批評得對。”
說完,我愧疚地低下了頭。
“我不是要指責你,寧記者,”易裕臣的聲音突然拔高,語氣里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急,“人情是人情,可哪能跟你的職業生涯比?愛情再重要,也不能拿前途當賭注。一個人的職業操守,怎么能被感情綁架?這道理還用我教你?”
情感綁架?
我嗎?
但我明明是被林珊珊算計了呀?
難道易裕臣以為是我難道易裕臣以為,是我主動幫了她?
拜托,哪個笨蛋會幫自己丈夫出軌的小三?
可話剛到嘴邊,又被我咽了下去。
我總不能跟易裕臣坦言我被出軌的丈夫當了五年棋子的狗血事實吧?
太丟臉了。
而我們之間,也不是那種能夠互訴衷腸的關系。
想到這,我坐直身子,語氣繃得嚴肅:“我跟易醫生保證,不會有第二次,如果您還是不放心,我可以把這一條寫進我們后續的合同里。”
易裕臣抓到了重點,眉峰挑了挑:“我們?什么合同?就你發給我的那些選題,通篇像軟文推廣,寧記者,能不能有點深度?”
“比如?”
“像基層神經外科資源短缺的解決方案,又或者……”他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目光直直盯著我,嘴角勾出點嘲諷的弧度:“想套我專業方向的選題,是吧?”
我笑著賠不是:“圖書館的資料太淺,我這不是多向專業人士請教嗎?”
“少貧,睡你的覺,”易裕臣瞥了一眼墻上的時鐘,語氣又冷了幾分,卻沒了之前的緊繃,“我寶貴的休息時間都被你耗沒了。”
他說完這句話之后便關了燈,隨意往一旁的躺椅上一躺,沒在多說一個字。
我雖然擔心專訪進度,卻也明白不能操之過急的道理,索性乖乖地閉了嘴。
只是,看易裕臣的意思,這是要留下來陪床?
合適嗎?
這個問題在我的腦海里轉悠一圈后就消失了,我只覺得上下眼皮在打架,很快就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已經亮透。
點滴打完了,手上的針頭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拔掉的。
床頭柜上擺放著兩盒胃藥。
旁邊貼了張紙條。
是熟悉的字跡“按說明書吃”。
再看看墻角的躺椅,墊子還陷著一小塊,顯然是剛有人起身離開。
空蕩蕩的病房里明明只有我一個人,心里卻像被什么溫溫的東西填著,有種莫名踏實感。
出院后我馬上回了住處。
誰知一進門,就跟林珊珊撞了個正著。
她斜倚在玄關柜邊,目光像帶著鉤子,從我的頭發絲掃到鞋尖,嘴角勾著抹藏不住的笑:“姐姐昨晚去哪了,怎么一夜未歸啊?是因為資料外泄的事傷心呢?”
我盯著她眼底那點毫不掩飾的得意,語氣沒半點波瀾:“正好如你所愿。”
“呵,家里又沒外人,姐姐何必跟我裝呢,”林珊珊一副看穿我的模樣,譏誚道,“你不就是想用這點事再向小舅舅多要點好處嗎?只可惜,小舅舅昨晚應酬,壓根沒回來。”
我說林珊珊怎么敢這么囂張,原來是陸博文人不在。
“我覺得有必要糾正你一句,”我淡定地開口,“我跟陸博文是夫妻,我用他的錢,那叫夫妻共同財產,外人用嘛,才叫‘要’,OK?”
說完我便往主臥走。
小姑娘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耳后傳來:“你得意什么?我早晚讓小舅舅看清你的真面目!”
我直接無視。
關上房門后,我只覺得心累。
我住在這套大平層里五年了,這五年,無論在外面跑新聞有多累,回到這個家我至少是安心的。
但今天,我突然覺得這里很陌生。
也許林珊珊說得對,房子,車子,那些在外人看來體面的東西,都是靠著我出賣自尊換來的。
是陸博文對我這顆小棋子的打賞。
我想,如果我父母在天有靈,看到他們的女兒活成這幅模樣,一定會倍感失望吧?
想到這,我拿出手機,給卓開朗去了電話。
“我記得你認識幾個中介,”接通后,我直奔主題,“幫我問問他們手上有沒有一室一廳出售……對,經濟適用,越快越好。”
這幾年我也攢了些錢,本來是留給寧言買藥的,現在他已有了救助名額,我也是時候該為自己打算了。
“行,這事兒好辦,等我消息。”
卓開朗的爽快勁驅走了我方才的不快。
掛斷電話后,我在微信上給他轉了個紅包,指尖剛點完發送,好友申請的小紅點就跳了出來。
點開一看,申請消息寫得直白:“我是易老師的助手李智,這邊整理了易老師團隊過往的手術成功案例,方便請通過一下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