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泱一開始就將她和周溫昱的關系,定義為一場簡單又浪漫的校園戀愛。
周溫昱的交換期只有兩年,最遲暑假,他就要回美國。
他家在加利福尼亞州,是一個氣候溫暖,遍布陽光的地方。
在國內,他孤單一人,舉目無親,唯一的中國人母親,也早早過世,簡泱不可能讓周溫昱為了她留在這里。
退一萬步說,哪怕周溫昱非要留在中國工作定居,他們也會因為異地沒法長久。
簡泱的家在一個機場都沒有的三線城市,坐飛機都得提前一天去省會星城。
大學滑檔進的A大天坑歷史專業,就算手握名校學位,畢業都難以在精英林立的一線城市立足。
如果回老家,她A大的學位還夠看,會有不錯的單位接手——這也一直是母親和奶奶所期待的,擁有一份安穩體面的工作。
而周溫昱,本科斯坦福,自選來A大集成電路交換,去年就被智聯未來的總裁晏聽禮親自挖去團隊做自研芯片,待遇頗豐,從他現在的手筆就能看出。
他就算留在國內,前途也定然一片光明,不能隨她去那個連高新企業也沒幾家的城市浪費時間。
而簡泱自己也不會硬留在大城市。
異地戀絕不長久。
種種跡象都指明,他們畢業就會類似于絕大多數校園情侶,分道揚鑣。
但周溫昱似乎還沒有想到這一層,可能源于國外長大的鈍感力,往往更為理想主義,很難考慮到這些現實因素。
不過沒關系,戀愛時他們不談這些復雜的問題。
到分手,簡泱會和他說明利害關系,和平地給這段關系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他們也可以度過最后幾個月的甜蜜時光。
周溫昱或許會很傷心,但他這樣聰明又聽話,一定會明白她的顧慮和用心。
既然很快就要分手,再花這樣多的錢買貴重禮物,就很不合適了。
但簡泱同樣反省,周溫昱花心思買的禮物,她說退就退,也是會傷人心的。
于是她親了親周溫昱的面頰:“我們可以換個款式,我喜歡素戒。”
“省下來的錢,給你也買一個,我們用情侶對戒,好不好?”
周溫昱的回應是一個濕潤綿長的吻。
他的情緒就這樣立即平復,又用平時那種拖長了的腔調,和她說話。
簡泱曾問他為什么私下要用這樣的聲音說話。
“這樣的聲音?”他問。
簡泱想到了一個新的網絡名詞:“…就,夾夾的。”
周溫昱說,他以為這樣會很可愛。
好吧,確實很可愛。
以至于他第一百次說“你不要為我節省,我其實很有錢”這種話,簡泱也沒有來氣。
盡管她很難相信周溫昱的話,并覺得他有點錢就大手大腳——她是不會忘記他初來國內,被騙光了身上所有錢,可憐在路邊求她收留的模樣的。
簡泱拍拍他后腦,“明天我上午有課,下午要去別墅兼職,我們晚上去買對戒,可以嗎?”
“我都聽泱泱的。”
第二天的課程在十點。
簡泱八點多才醒,剛清醒,就對上趴在旁邊,一動不動托著腦袋看她的周溫昱。
臥室門開著,廚房熱氣騰騰,有煮玉米的清香。
周溫昱的作息非常健康規律,六點半就會起床煮好早飯,然后去樓下包年的健身房。
有早八的話,四十分鐘后,他會回來叫她起床吃飯。
如果是早十,會體貼地等到她自然醒。
一年多,被周溫昱這樣的巨帥男友肆無忌憚打量睡容,簡泱依舊沒有脫敏。
她快速閉眼,不經意地翻身。
但她裝得拙劣,立刻引得周溫昱帶笑的一聲:“寶寶?”
“……”
簡泱突然想到網上刷到過的短視頻。
周末睡懶覺的主人,床邊會圍著虎視眈眈等待喂食的大狗。
主人一動不敢動,因為一旦對上視線,大狗就會撲上來對著主人一頓舔。
簡泱已然露餡,“大狗”周溫昱貼過來:“泱泱,今天想穿哪一套?”
他指向床尾,整齊疊好的三套合季的衣服。
全都是嶄新的款式,但簡泱沒有見過:“你怎么又給我買這么多衣服?”
“你不在,我很孤單。”周溫昱嘆氣,“給你搭配衣服,時間會過得快一點。”
“喜歡這套嗎?”
“喜歡。”
“那就把手舉起來。”周溫昱說。
簡泱知道他又想做什么——周溫昱對給她買衣服穿衣服這件事,異常狂熱。
他嘴上總喊她“寶寶”,行動上也在踐行這個稱呼,時常讓簡泱一個成年人十分汗顏。
周溫昱很細致地給她扣上新內衣,目光一直不曾離開。
上面還有他昨晚弄出來的,密密麻麻的吻痕。
在簡泱羞顫的眼光中,他低頭親了下:“這是無鋼圈的設計,聽說會舒服一些。”
他還一本正經說:“這里很脆弱,我都不敢用力親。”
其實也并沒有小力。
但周溫昱對他自己一向很寬容,簡泱在心中吐槽。
他最后半跪著,給她套上襪子。
等簡泱洗漱完,周溫昱還彎下身,細致地給她涂護手霜。
但涂到一半,他動作停下,神色忽然冷淡。
“你的手怎么變成了這樣?”
簡泱朝自己手指看了眼。
這一年多,她的手已經被周溫昱養得極好。京市的冬天很干,手更容易皴裂,他便一日不停地給她涂護手霜。
但整個年關,繼父那邊都有走不完的親戚來家吃飯,酒足飯飽后總一片狼藉,母親一人忙成了陀螺,她成了唯一看不下去的那個,幫著分擔家務。
沒時間精細護理的手,自然而然回歸原樣。
她的家庭很復雜,周溫昱大概率難以理解,簡泱也不會和盤托出,他們之間更適合談一個簡單純粹的戀愛。
“泱泱,你還沒有回答我。”周溫昱輕輕摩挲她手背。
“我忘記涂護手霜了。”
又沒說實話。
周溫昱淺淺彎起唇,沒有作聲。
任誰也想不到,他正用這樣一副美少年的面龐,在心中怨毒地詛咒——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起去死去死去死……
國內什么時候能合法持槍?泱泱家里那些賤人怎么還不死?
太陽東升,碎金般的陽光落入這棟不大的公寓里,這里臨近周邊好幾個大學,不少學生在這入住。
隔音很一般,經常能聽到樓上走來走去的窸窣聲響。
公寓很小很平凡。
但簡泱看向對面全身鏡中,被周溫昱穿上漂亮衣服,煥然一新的自己,突然有種切身的幸福感。
被糟糕的寒假回憶攪亂的心情變好,使得她很想說一些能讓周溫昱開心的話。
于是簡泱傾身捧起周溫昱的臉,哄道:“好吧,其實是因為只有你能照顧好我。”
“你不在就不行。”
簡泱看見周溫昱眼睛緩緩睜大。
她不知道。
他現在滿腦子只剩下加粗加黑,狂熱跳動的大字在刷屏——
泱泱只有我只有我只有我只有我只有我^ ^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
牛排,玉米,西蘭花,堅果,黑咖啡,這是周溫昱的早餐。
簡泱的面前則放著蒸餃和玉米,餃子還是她回去前包的。
她和周溫昱說,中國人過年要吃餃子,假期他可以自己煮著吃。
飲食習慣的原因,國內很多東西周溫昱都吃不慣
第一次吃餃子卻差點清空了冰箱,簡泱都怕他吃壞肚子。
那段時間,周溫昱天天都要吃餃子,每次三四十來個。
突然有一天,他在上完體脂秤后,冷著臉辦了樓下的健身房年卡。
其實簡泱沒覺得他的體型有什么變化。
周溫昱身材好的很直觀,肌肉緊致流暢但不過分夸張,是常年運動配上健康的飲食習慣才能養出來的。
簡泱試圖安慰他,但周溫昱很認真地說:“我的體脂率上升了百分之零點八。”
簡泱不理解這樣微小的變化,怎么會讓他如此焦慮。
周溫昱回答她:“我要一直保持最好的狀態。”
“…為什么?”
他用她最無法抗拒的漂亮臉蛋貼她手心:“一直是泱泱最喜歡的樣子,就永遠不會被拋棄。”
又亂用詞。
簡泱無奈卻又心動地掐了把他的臉頰。
思緒回籠,開動前,簡泱問他還吃不吃餃子。
周溫昱說只吃五個,表情很克制。
簡泱憋著笑,用小碗夾出五個,放在他面前。
簡泱:“我走前包的怎么還沒吃完?”
“不舍得吃。”
簡泱提醒:“吃完了還可以去外面買。”
餃子雖是她擅長的三鮮餡,但和外邊做的還差遠了。
“不,我只吃你做的。”
“為什么?”
“幸福,”周溫昱看著她說,“比吃我母親做的,還幸福。”
簡泱為他口中突然出現的“母親”而訝異。
周溫昱甚少提及這位早早故去的中國人母親,記憶里只有兩次。
第一次是簡泱主動打探的。
周溫昱皮相具有東方人的柔和,但深邃的眉弓和異常高挺的鼻梁,時而泛藍光的眼珠,無一不透露西方特征。
她問他是哪些國家的混血,長這么好看。
不過隨口一問,周溫昱卻突然說起他德意英混血、英格蘭裔的祖父。
“他對此引以為傲。”
彼時簡泱還以為他在裝逼,旋即聽周溫昱說:“馬要配種時,也會炫耀它的血統。”
簡泱沒聽出這句是嘲諷還是真的玩笑,但直覺周溫昱不太喜歡混血這一層身份。
“那你的中文是誰教的?”
“我奶奶是華裔,母親是中國人。”說到這里,他話中的犀利溫和了很多。
原來是四分之一混血。
一般來說,四分之一的西方特征已經很淡,但周溫昱仍能讓人一眼看出。
真是基因天選的優越皮相。
后來他們在一起,一頓尋常的晚餐,簡泱煮了餃子。
看周溫昱吃了那么多,飯后,簡泱奇怪問:“你媽媽沒給你包過餃子嗎?”
周溫昱露出一個不像笑的表情:“包過一次。”
“一次嗎?”簡泱思索,“阿姨家鄉是哪里的?南方嗎?”
周溫昱說不知道:“她沒有和我說過。”
“那你下次可以問問阿姨——”
“她過世了。”
簡泱:“對不起。”
“沒關系。”
“那你父親…呢?”簡泱干巴巴轉移話題。
周溫昱罕見在走神。
簡泱隨著他的視線,看到電視,財經頻道正在播一則國外新聞。
北美芯片巨頭Neocore財團創始人Lyson出院,接受媒體采訪。
此前他曾遭受一起恐怖襲擊,持槍者至今逍遙法外,疑似已經潛逃出境。
周溫昱轉頭看她:“你剛剛問我父親嗎?”
“...嗯。”
“活得挺好的。”
周溫昱的中文水平總是忽上忽下。
簡泱失笑,告訴他“活得挺好的”在中文里不是個很友善的表達。
周溫昱一臉受教地點頭,“那他死了也行。”
簡泱終于后知后覺,她大概,或許,問了一些很冒犯的問題。
周溫昱家庭環境應該很復雜。
她訥訥:“對不起。”
周溫昱溫柔地看她:“不要對不起。”
“要親我。”
他視線落下來,像纏繞在身上,無色透明的蛛網,看不見摸不到,癢意卻從皮膚一路傳到神經末梢。
那是他們剛在一起的第三天,認識還不到兩個月。
不是預想中的淺嘗輒止。
她的嘴唇被反反復復地舔吃含吮,充血腫了一天,稍微燙一點的水都喝不了。
再看周溫昱,還會克制不住本能地害怕。
那種被他一只手就按住全身,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感覺,實在太糟了。她只能張著嘴,被迫承受他的舌尖,從唇瓣壓到咽喉,粗重鼻息像是野獸的低語。
簡泱躲了他一天,重新審視這段發展過快的關系。
被他刷屏的信息嚇到,剛回去,便被周溫昱一言不發地抱住。
濕潤的水滴落在她脖頸,他在哭。
簡泱錯愕不已。
“這是我的初吻,”周溫昱抬起臉,長長的眼睫還掛著水珠,“我不會親。”
“對不起泱泱,弄疼你了,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陪她一起?
簡泱這才看到他淡粉的下唇上,有一塊深紅的傷疤,因著被反復虐待嚙咬,深到現在還沒有結痂。
「餃子好吃,泱泱更好吃。
但不能舔到喉嚨,泱泱會生氣。
明明這才叫接吻。——《周溫昱日記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