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歷1916年,九月,十五日,凌晨一點。
九月的舊大陸已經不復夏日的燥熱,尤其是在入夜之后氣溫就更是能夠讓人感受到一絲涼意。
甚至在夜晚,田野間還會出現(xiàn)三四層樓高的霧氣,從田野上如同潮水般流過。
而此時的喬正帶著對于陸地戰(zhàn)艦委員會那些設計人員的贊譽,以及希望他們的母親能夠脫離地球,前往太陽系外進行星際探索的殷切期望,從這輛被塞西爾稱為幸運貝拉號的大型可回收工業(yè)垃圾上跳了下來。
拽開領口,一股水汽便從喬的衣服里冒了出來,此時喬頭發(fā)上冒出的熱氣,讓喬看起來像是剛剛才從桑拿房或者是蒸鍋里出來一樣。
跟在喬身后從幸運貝拉號上下來的車組乘員們,也都和喬一樣身上冒著熱氣,像是剛剛被人給煮了一樣。
一想到自己這一路上經歷的一切,喬就覺得人可以倒霉,但是人總不能這么倒霉吧?
本來在過去兩個月的訓練中,喬已經摸清了這輛皇家之拳的性能。
雖然喬沒有怎么刻意表現(xiàn),但是由于喬和車組乘員們的關系都很好,再加上這一個車組里混了兩個半工程師。
車組乘員對于命令都執(zhí)行的很堅決,有什么小問題,都不用后勤大爺出手,他們自己都能修,于是喬所在的車組就成為了整個C連甚至是整個重型機槍團中,技能熟練度最高的車組。
而熟悉了這輛幸運貝拉號之后,喬發(fā)現(xiàn),這輛車除了越障能力不足,越野能力稍有欠缺,引擎在高負載狀態(tài)下運行容易過熱,履帶固定存在缺陷遇到沖擊容易脫落這些小毛病之外總體上還是一輛好車。
它好就好在,這車在有如此多缺陷的情況下,它的尺寸還大到沒有任何一種卡車能夠裝的下它,這些車都必須要自行行駛十幾公里前往前線。
這種距離的行軍對于這些大家伙來說,是一項殘酷的考驗。
畢竟之前在樹林中訓練的時候,如果哪一天重型機槍團的這48輛車中沒有哪輛出現(xiàn)故障,那后勤的那些維修人員們都得跪在沒有屋頂和墻壁的維修車間里感謝圣母垂憐,神子庇佑,圣爹賜福。
于是已經熟悉了裝備性能的喬準備在前往前線的路上,自行制造一次意外,讓這個大家伙在爛泥里趴窩,這樣自己不就可以摸魚不用前往前線了?
就這么簡單,輕松,就算是團長和那些駐軍代表來了都找不出毛病的理由,總不會出什么意外吧。
然后這項簡單,輕松的事情,就不出意外的出意外了。
在C連剛剛駛出營地沒多久之后,連長丹尼爾的座駕就因為陷入了爛泥中而動彈不得。
本來這對于喬來說是一件好事,連長的車都陷車無法抵達前線,那自己所在這輛車也出現(xiàn)一點機械故障什么的再陷一下車什么的,不是一件很合理也很符合邏輯的事情嗎。
然后喬就聽到連長從車上下來之后,他準備搭乘喬所在的幸運貝拉號前往前線,畢竟這是整個連里技能水平最高的一個車組。
聽到連長這話,喬當場就急了,這怎么行呢?這要是連長上來了,自己還怎么制造事故讓車拋錨好摸魚呢?
畢竟雖然這車上的那個違章建筑一般的觀察塔很蠢,坐在頂上的車長甚至需要用銅管來與車內乘員進行通話。
但是這不就方便了在車里傳話并且指揮乘員的喬,假傳圣旨嗎。
如果連長上來了,自己這不就沒咒念了,只能老老實實地開車開車前往前線。
于是在連長上車之前,喬就從車上跳下去,表示連長莫急,老喬來救駕了!
原本兩輩子加起來湊不出一本駕照的喬,別說是救陷車的坦克了,就連四個輪子的玩意都沒有開過。
但是架不住喬有個身經百戰(zhàn)的好兄弟,別說是救陷車的坦克了,好兄弟就連陷車的無畏都救過。
好吧,說是救無畏有些夸張了,不過好兄弟確實看過星際戰(zhàn)士們是怎么救那臺一腳踩塌了樓板,而被卡在地板中烤面包機一樣的無畏,那場景讓喬忍不住想起了貓和老鼠。
所以雖然沒有吃過豬肉,但是已經見過太多豬跑的喬,只是稍微添了三分功力,指揮兩輛坦克在前面拽的同時,又弄來了幾根沒人要的木質電線桿,成功地讓連長的車從泥坑里掙脫了出來。
本來事情到這一步,喬覺得自己不過是擺脫了讓連長上車的厄運。
然后發(fā)現(xiàn)了陷車能救的連長,便開始讓連隊的車輛在行軍時保持密集隊形,這樣如果有車輛陷車,其他車輛就能夠將那個倒霉蛋拽出來。
并且那些電線桿,連長也沒有浪費,讓其他車組各自分別扛了一根放在自己的車上掛著。
這時候,喬才意識到壞了,雖然連長現(xiàn)在不會上車,可是自己也沒有辦法陷車了。
不過再大的困難也難不倒堅定的摸魚人,熟悉車輛性能的喬決定利用這輛車的引擎散熱差的缺點,挑選一下道路讓這輛車的引擎在高負荷的狀態(tài)下運行,這樣引擎過熱趴窩那自己不就又行了?
事實上在弄隔熱墻的時候,喬就已經想好了,這玩意能夠讓車廂內乘員舒服一點的同時,也能夠讓這臺原本冷卻就做的一坨的引擎更容易過熱,到時候自己不就能夠借口機械故障不用上戰(zhàn)場了?
然而喬沒有想到,就自己這么一個要求,駕駛員赫伯特竟然不許。
赫伯特表示命令是前往前線,自己跟著頭車沿著頭車的路線維持同樣的速度開就行了,這樣最保險沒有必要節(jié)外生枝,并且他們的引擎比其他車的引擎更容易過熱,現(xiàn)在實在不是進行越野測試的好時候。
沒有什么合適借口反駁的喬,倒是能夠用軍官權威強行讓赫伯特服從自己的命令,可是那樣的話就顯得太刻意了,像是自己故意讓車出故障一樣,橫豎都不行的喬就只能這么憋著一肚子火,坐著這輛幸運貝拉號抵達了前線。
由于這輛車在設計之初就沒有想到過散熱這個問題,于是當抵達前線的時候,除了坐在觀察塔頂能夠吹到新鮮空氣的塞西爾之外,其他人就算是在行軍時,打開了車內所有能夠打開的艙門,依舊被熱的半死。
同時由于糟糕的懸掛,或者說這輛車幾乎就沒有懸掛,所以當喬終于踏上了堅實的地面時,喬甚至有種第一次坐船后,再次上岸時那種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晃動的感覺。
“所有人,找地方休息。”
就在喬活動身體的時候,連長走了過來,從他領口扣著的扣子來看,顯然連長和車長塞西爾一樣,在行軍時都在涼爽的觀察塔上呆著。
“我們將會在5點50發(fā)起進攻,放心睡覺,在四點的時候炮兵會開始火力準備,我想那時候你們一定能夠醒得過來,這里的步兵將會配合我們發(fā)起進攻,你們在開車和射擊的時候注意一點,不要看到會動的就開火。”
雖然連長說讓所有人休息,但是喬現(xiàn)在顯然不敢休息,現(xiàn)在也不是能夠安心休息的時候,在從塞西爾那里借了一個望遠鏡后,喬便跳進了戰(zhàn)壕中。
曾經和步兵們打了不少交道的喬,知道自己現(xiàn)在應該去找什么人。
很快,喬就在靠前的戰(zhàn)壕中,找到了一群無論是衣著還是氣質都與其他人都不同的步兵。
無論是這些步兵身上那種早就對一切都感到麻木的氣質,還是他們制服上的由兩把步槍交叉所組成的神射手勛章,都在無聲地訴說他們的身份。
與喬這些在開戰(zhàn)之后,才加入軍隊的新兵不同,這些家伙是在大戰(zhàn)爆發(fā)之前就在軍隊中服役的老兵。
通常在軍隊中,這些人被稱為“老不屈者”與那些在參軍之前,一輩子就沒打過幾發(fā)子彈的新軍不同。
老不屈者們甚至能夠將他們手中的步槍打出近似機槍的射速,同時還能夠保證精確射擊。
之前在低地國家的戰(zhàn)斗中,正是這些老不屈者們,用精確的射擊粉碎了條頓人的進攻勢頭。
不過隨著戰(zhàn)爭的進展,在幾次大規(guī)模的戰(zhàn)役之后,這些老不屈者們也所剩無幾,剩下還僥幸活著的人,也被當做戰(zhàn)壕偵察隊而不是普通的步兵使用。
這些戰(zhàn)壕偵察隊通常會在夜間進入兩軍戰(zhàn)壕間的無人區(qū),去偵查敵軍的動向,摸清對方的火力點,以便炮兵更加準確的打擊對方的防線。
如果白天部隊發(fā)起過進攻的話,這些戰(zhàn)壕偵查隊,還會盡可能地將那些被困在無人區(qū)的傷員給帶回來。
當然條頓人同樣也會派出偵察隊,一旦兩支偵察隊在無人區(qū)中遭遇,那么他們將會開始一場無聲而殘酷的戰(zhàn)斗。
任何無人區(qū)中的響動,都很有可能吸引前線守軍的注意,由于沒人知道無人區(qū)中發(fā)出響動的究竟是什么東西,所以通常那些神經高度緊張的守軍會用機槍向那片發(fā)出響動的區(qū)域開火。
甚至有時候,還會呼叫炮擊覆蓋那片區(qū)域。
所以沒有人比這些戰(zhàn)壕偵查隊更熟悉無人區(qū)中的地形,還有條頓人的防線與兵力布置。
本來當這些看起來剛剛才從無人區(qū)回來的老兵,看到胸前掛著勛章的喬向他們走來時,他們對喬并沒有什么好臉色。
直到喬掏出了一包煙和打火機,他們的表情才變得柔和了起來。
畢竟前線步兵通常一天就只有兩三根煙的配額,很多時候這些配額還會延遲發(fā)放,甚至有時候送來的不是香煙,而是只能用煙斗的煙絲。
就在所有人都開始吞云吐霧的時候,這隊老兵中有人認出了喬,表示他就是報紙上的那個家伙,那個什么‘英雄’。
聽到這里,喬連忙向向他們介紹了自己,來到前線時自己還是一個工兵下士,也和他們一樣在前線的爛泥堆里打滾,直到上面的蠢貨們弄出來一種奇怪的新裝備,自己這才被調過去接受培訓使用新裝備。
至于什么英雄,那都是虛名,如果不是你們這些老不屈者擋住了條頓人,我們現(xiàn)在都在布尼塔尼亞守海岸線了。
沒人不喜歡聽好話,聽到喬這么說后,這些老兵們哄堂大笑,戰(zhàn)壕中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而喬也立刻表示,由于自己明天將會和他們一起發(fā)動進攻,所以想要知道這片無人區(qū)的地形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哪里有巨大的彈坑,哪里的土比較松軟,哪里有條頓人的鐵絲網與戰(zhàn)壕。
抽了喬的煙,喬也沒有提出什么過分的要求,這些老兵們便開始向喬介紹他們現(xiàn)在所處的環(huán)境以及無人區(qū)的狀況。
喬也在老兵的講述中,小心地趴在戰(zhàn)壕邊,舉起望遠鏡觀察著無人區(qū)中的環(huán)境。
很快喬就摸清楚了這片戰(zhàn)壕外無人區(qū),甚至是條頓人第一條戰(zhàn)壕中的狀況。
壞消息是,這里與喬之前所經歷過的戰(zhàn)場一樣,到處都是重炮轟擊之后留下的彈坑,前段時間的暴雨也讓那些彈坑中滿是積水。
如果自己不想被困在爛泥中,表演一下泥濘中的拳頭,明天就必須讓赫伯特小心地避開這些彈坑,即便是沒水的也不行,那里的泥土早就被雨水泡爛了。
而好消息則是,這里的條頓人火力上也和過去一樣,只有步槍,手榴彈和機槍,雖然他們能夠呼叫遠程炮擊。
但是榴彈炮要想命中移動中的坦克也確實有些難度。
這些坦克的護甲雖然薄,但是阻擋炮彈的破片還是沒有問題。
真要遇到高爆榴彈灌頂,這種小概率事件,那喬也只能往地上一躺自認倒霉的同時,希望黃皮子不要征兵征到自己頭上,因為喬的好兄弟這段時間已經從生物學的意義上清理完那座巢都之后,戴著勛章和少校軍銜搭船準備前往下一處戰(zhàn)區(qū)了。
總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在這條防線中的條頓人并沒有能夠威脅到他們坦克的火力,即便這是一輛在喬看來幾乎算是工業(yè)垃圾的坦克。
不過喬也不能完全地放心,因為就算是戰(zhàn)壕偵察隊也只清楚這片無人區(qū)與條頓人第一條戰(zhàn)壕的情況,而他們明天的攻擊目標是位于條頓人第二道防線后方,五公里處的一處村落。
沒人知道前往那座村子的路況究竟如何,條頓人又在那里準備了些什么東西。
在離開戰(zhàn)壕回到車上前,喬又將兩包煙留給了這些老兵,并且告訴他們,自己的車身上寫著‘幸運貝拉’如果他們相信自己的話,明天發(fā)起攻擊時可以跟在他的車后面,稍微保持一點距離。
他會讓那輛車掩護他們進攻,盡量讓他們在不遭受攻擊的情況下就抵達條頓人的戰(zhàn)壕。
這隊戰(zhàn)壕偵查兵的頭頭,一名胸前掛著神射手章的中士,抬手向喬敬了一個非常灑脫的禮,表示既然我們都是‘P.B.I’(Poor Bloody Infantry可憐的血肉步兵)那么作為一起分享過香煙的朋友,明天我們將會和你一起戰(zhàn)斗。
告別這些戰(zhàn)壕偵查隊后,喬回到了自己那輛幸運貝拉號旁,只是雖然距離戰(zhàn)斗開始還有幾個小時,這也不是自己第一次進入戰(zhàn)場。
但是喬依舊睡不著。
很快隨著時間推移,炮兵們發(fā)射的炮彈如同雨點般在條頓人的陣地上落下,巨大的火球點亮了黑暗的夜空,喬現(xiàn)在是徹底沒法入睡了。
干脆從車上爬起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第一次上戰(zhàn)場,而顯得興奮無比的塞西爾提出的愚蠢問題。
像是如此猛烈的炮擊中,條頓人不可能還活著吧?
喬知道,那些條頓人不僅活著,而且隨時準備在自己發(fā)起進攻時對自己發(fā)起反擊。
最終當最后一枚炮彈落下,空氣中似乎還回響著爆炸的轟鳴,連長爬上了他的座駕,揮了揮手。
“裝甲,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