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歷1916年,九月,十五日,上午五點五十。
如同過去的無數歲月中一樣,足有幾層樓高的霧氣,籠罩著這片田野。
即便剛剛那陣猛烈的炮擊也并沒有驅散這片霧氣,在炮擊結束之后濃厚的霧氣很快就再次卷土重來,重新鋪滿了整片曠野。
不過也不能說剛剛那陣猛烈的炮擊沒有任何作用,散發著硝煙的土地讓濃霧中產生了一團團的渦流,同時爆炸激起的煙塵混入濃霧中也讓原本就糟糕的視野變得更糟。
這種糟糕的環境讓駐守在富勒一號戰壕,或者被步兵們稱為‘慟哭者戰壕’中的巴伐利亞第5后備步兵團的士兵們,一邊罵罵咧咧地抱怨布尼塔尼亞人來送死也不選一個好時候,一邊為即將到來的戰斗做好了準備。
炮擊,毒氣,步兵沖鋒與火焰噴射器,雖然巴伐利亞第5后備步兵團是一支在大戰爆發后的一個月才由預備役人員組建完畢的部隊,但是這些巴伐利亞老兵們已經經歷過太多太多。
但是由于條頓帝國實行的普遍義務兵役制,要求所有適齡男性公民從18歲起就要進入軍隊服役,在現役部隊服役兩到三年之后,再轉為預備役在每年至少接受130天訓練與演習的情況下一直服役到接近五十歲。
所以這個步兵團雖然掛著一個預備役的牌子,但是實際經驗就像是一個由三十年工作經驗的應屆生。
即便在開戰時只是條頓帝國組建的無數預備役部隊中的一員,但是隨著戰爭的進行巴伐利亞第5后備步兵團的士兵們很快便證明了他們的實力。
從1914年開始這個主要由巴伐利亞農民與工人組成的團便經歷洛林戰役,第一次伊普爾戰役與阿爾托瓦戰役,以堅韌頑強的作戰精神,一次次地將布尼塔尼亞遠征軍與高盧陸軍揍的頭破血流,而被條頓統帥部從可堪一用的預備役部隊,放入到了可以信賴的精銳部隊的名單中。
隨著無數情報都表明了,布尼塔尼亞人將會在索姆河發動一次大規模攻勢,巴伐利亞第5后備步兵團作為一支可靠的部隊也被部署到了這里,負責防御第一道防線與支援戰壕。
這是一個艱難的任務,然而巴伐利亞第5后備步兵團依舊和過去一樣,如同一枚釘子般死死地釘在戰線上,讓布尼塔尼亞遠征軍兩個月來在這里除了傷亡清單外什么都沒有獲得。
不需要軍官與士官們下令,巴伐利亞第5后備步兵團的士兵們便來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各就各位。
在機槍手最后一次檢查機槍的狀態的同時,機槍小組的副射手,撬開了彈藥箱,將彈鏈取出鋪在機槍旁的沙袋上,方便一會取用。
步兵們將手榴彈擰開木柄上的蓋子,將縷好引線的手榴彈挨個在自己面前的射擊孔旁放好。
工兵們抓緊最后一點時間用手邊可以找到的一切東西,修復剛剛在炮擊中受損的戰壕。
軍官與士官們緊張但是故作鎮定地看著戰壕外的濃霧,隨時準備狙擊那些從炮擊之后即將發起攻擊的布尼塔尼亞人。
傳令兵們坐在滿是污泥地戰壕中,最后緊了緊自己的綁腿與靴子,做好了等一下在戰壕中狂奔的準備。
巴伐利亞老兵們就像是等待獵物出現的獵人一般默默注視著眼前的濃霧,等待著獵物出現在他們的槍口下,此刻他們的心,就如同他們插在塹壕上的工兵鏟一樣冷。
很快就像是過去一樣,濃霧中傳來了哨聲,信號彈的響聲與光芒,只是這次與過去不同,在濃霧中還響起了低沉的引擎聲。
遮斷了戰場的濃霧讓條頓士兵們,覺得那些布尼塔尼亞混蛋們真是挑了一個好時候,如果沒有這場濃霧,那他們爬出戰壕的時候,自己就能夠給這些島民混蛋們一個驚喜。
士官們則安撫著那些肉眼可見地緊張的新兵,讓這些新兵們在看到人之后再開火,而不是為了壯膽而隨便開槍。
而軍官們則緊張于自己聽到的那低沉的引擎聲究竟是什么東西。
在這個時間,那些空軍的飛行員們吃擰了才會升空作戰,而且從聲音的方向來看,不像是從空中傳來,倒像是從地面響起。
那些布尼塔尼亞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很快伴隨著那低沉的引擎聲,與雜亂的腳步聲,條頓軍官們抽出了腰間的手槍,緊張地看著眼前的那一片濃霧。
此時已經躍出地平線的太陽,已經照亮了戰場,讓條頓人們能夠看到在濃霧那影影綽綽的巨大陰影正在向自己靠近。
隨著一塊沾滿泥土的金屬板穿破濃霧,防線中的條頓人們呆愣地看著那個出現在自己面前奇怪的鐵玩意。
在這一刻戰場中陷入了奇怪的安靜,但是下一秒,不知道是誰先開了一槍,無論是條頓人還是穿過濃霧的坦克,都開始向對方傾瀉起了自己的火力。
然后戰壕中的條頓人就發現,這仗完全沒法打。
自己這邊曾經能夠讓戰壕固若金湯的重機槍,此時在面對這臺鋼鐵造物時卻發揮不出任何作用,子彈打在那個鐵玩意的裝甲板上只能擊落裝甲板上沾著的土塊。
至于那個鐵家伙,且不說上面裝著的那好幾挺機槍,光就上面那幾門比腦袋都粗的火炮,就能夠輕易摧毀戰壕中的一切。
很快在一輪對射之后,那些剛剛才被補充進部隊缺乏經驗的新兵們就崩潰了。
對面都是一些鐵王八!我們一槍打上去就給對方撓癢癢。
別人一炮過來,我們就直接碎一地,這仗怎么打?!
敗了!敗了!我軍敗了!都逃活命去吧!
當這些新兵們開始潰逃,條頓人的戰壕中立刻爆發了騷亂。
有人覺得打不過,我們就應該撤回后方防線重整,有人想要和新兵一起逃跑,還有人覺得長官沒有下令,我們就應該堅定地守在這里,這才是一個好條頓人。
而軍官們現在也不知道應該怎么做,就這么讓出戰壕顯然不太能接受,畢竟他們已經在這里堅守了兩個月,現在只是一輪攻擊就將這里拱手相讓,以后要想再把這里奪回來就難了。
但是要守住這里,就要解決那些鐵王八。
然而現在第一次見到坦克的他們也沒有什么辦法能夠解決這些鐵王八。
在這種混亂中,有一個少校決定抵抗到底,作為老馮家的人,他們家族中沒有人死于背后中槍,于是他一把抓住了自己身旁的一名傳令兵。
“去,立刻讓炮兵對我們這里進行覆蓋性射擊,讓他們用所有能夠開火的玩意都向這里開火!如果我們頂不住,他們也得不了好!”
看著少校那猙獰的表情,傳令兵愣了一下,隨后復述了一遍少校的命令后,便開始順著交通壕狂奔。
雖然少校準備抵抗到底。
但是現實世界并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隨著那些鋼鐵怪物繼續向前推進,幾乎是將火炮與機槍頂在戰壕上開火。
就算是那些老兵們,現在也都頂不住了。
如果來的是布尼塔尼亞步兵,那他們不介意繼續守在戰壕中與布尼塔尼亞步兵血戰到底,面對那些打得死的對手,那才叫做戰斗。
而現在面對的是這些打不死的鋼鐵怪物,這叫做屠殺。
當老兵都開始潰退時,這條戰壕的失守就已成定局。
只是這些鋼鐵巨獸,并沒有就這么停下,伴隨著布尼塔尼亞步兵們的歡呼聲,這些鋼鐵巨獸越過壕溝向條頓人陣地的縱深繼續前進。
見到這種場景,那些正在潰退的條頓老兵覺得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
難道就沒有人能夠阻止這些布尼塔尼亞人的金屬怪物嗎?!
就在條頓老兵們絕望的目光中天空中響起了尖嘯聲。
這種聲音他們太熟悉了,這是炮彈從空中落下的聲音。
于是這些條頓老兵們,暫時停止了后撤的腳步,躲在交通壕與彈坑中,等待著那炮兵的偉力能夠摧毀這些鋼鐵巨獸。
很快伴隨著劇烈的爆炸聲與地面騰起的火球,大地開始顫抖仿佛空氣在燃燒,在炮兵的射擊下,仿佛活著的地獄降臨于此。
在一輪恐怖的炮擊結束之后,條頓老兵們紛紛探出頭,看向了自己剛剛撤離戰壕的方向。
祈禱著炮兵們摧毀了那些恐怖的鋼鐵巨獸。
然而這次那過去足以毀滅一切的炮擊,這次卻并沒有能夠摧毀那些鋼鐵巨獸。
這些鋼鐵巨獸甚至在炮擊的同時還在前進,拉近了與他們之間的距離。
只有少部分鋼鐵巨獸,停在了原地,不過這并不影響它們繼續向條頓老兵們撤離的方向開火。
而那些還在前進的鋼鐵巨獸,除了一部分失去了他們頂部,那些像是高塔一樣的玩意之外,剩下似乎在炮擊中都安然無恙。
這輪無效的炮擊,徹底摧毀了部隊的士氣,讓那些原本只是想要后撤一下,重整一下后開始反擊的老兵們,也放棄了反擊的打算開始向戰線后方逃竄。
而這些鋼鐵巨獸們,就像是緩慢而無法避免的死亡一樣,跟在這些潰逃的條頓老兵身后。
雖然看起來,坦克的頭一次實戰,取得了完美的戰果。
與之前為了奪取一道戰壕,要損失成百上千的小伙子們相比。
喬所在的C連除了一些因為機械故障,以及在越過無人區時陷進泥里而無法前進的坦克之外,其余坦克基本上都能算作安然無恙。
在連長的座駕掛上了繼續前進的旗幟,并且發射了繼續推進的信號彈后,所有車輛都還在繼續前進。
但是實際情況卻不是如此。
此時的喬正從幸運貝拉號那個被炮彈炸飛觀察塔后露出的大洞中探出腦袋,看著坦克前方的滿是爛泥的道路,大聲向赫伯特下令。
“右轉!右轉!前面那么大一個彈坑你特么看不到嗎?!”
“向左!向左!前面有一大片爛泥地!”
而駕駛席上的赫伯特,現在也很委屈。
“霧太大了!我現在什么都看不清!剛剛的炮擊也把玻璃震裂了,我現在和一個瞎子沒區別!”
面對這種駕駛員幾乎成為了盲人的情況,如果不是擔心有條頓人打自己的黑槍,喬都想要跳下車跑到車頭去指揮赫伯特應該往哪里開了。
與抵達前線之前,希望自己能夠陷車不同。
在條頓人剛剛的那一輪炮擊之后,喬現在只想要能夠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雖然坦克的裝甲能夠抵擋炮彈的彈片傷害,可是炮擊的沖擊波可是真能夠傳進車里。
一群人在剛剛條頓人的炮擊中,就像是被人用水桶套頭然后瘋狂敲打水桶一樣,被炮彈的沖擊波給震的七葷八素。
或許是在制造這輛坦克的時候,工廠里的工人們稍微摸了點魚,又或者是一開始這個觀察塔的設計就有缺陷,總之這種震動讓幸運貝拉號上,那個喬原本怎么看怎么不順眼的觀察塔倒了下去。
本來觀察塔倒下去,對喬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
在前往前線的時候,由于這個高聳的觀察塔導致的重心升高,幸運貝拉號幾次都差點側翻在路上。
現在沒有了這個觀察塔,不僅降低了重心,也讓幸運貝拉號看起來不是那么像是一個靶子。
但是這觀察塔倒下去的時候,塞西爾可還在塔上。
這個剛成年的貴族小子,在發起進攻的時候就興奮的不行,尤其是當發現條頓人的裝備奈何不了幸運貝拉號之后。
塞西爾就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全副武裝的古代騎士,在欺負手里只有草叉的老農一樣,耀武揚威地指揮幸運貝拉號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沖。
要不是幸運貝拉號的引擎不支持這種命令。
塞西爾甚至想要一路沖到日耳曼尼亞去。
現在幸運貝拉號能不能沖到日耳曼尼亞,喬不知道。
但是塞西爾肯定得回倫敦去了。
隨著喬指揮赫伯特一路猛沖開出濃霧區,喬看著周圍的環境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壞了!我這一路猛沖給車開到哪去了?!”
然后喬就意識到了另一件事。
由于塞西爾是車長,所以地圖和望遠鏡都在他身上,剛剛那輪炮擊之后自己也不知道塞西爾究竟落到了什么地方去,所以自己現在比單純的迷路還要糟糕,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跑哪去了。
就在喬從幸運貝拉號頂上的大洞上探出頭,打量著周圍的環境想要看看自己有沒有機會能夠分辨出自己在哪時。
喬突然發現自己車輛后方的霧氣中出現了一片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