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素芬:“咱四九城小水蘿卜就夏天能吃,東子愛吃,媽再讓東子再去買點水蘿卜吧。”
田秀蘭見劉素芬愿意為陳衛東著想,心中高興:“那成,衛東,就加個水蘿卜。”
四九城夏天的小水蘿卜,那可是一絕,
漂亮是無法形容的,小蘿卜大拇指大小,帶著十厘米長的綠纓。嫩紅嬌綠,用菜刀一拍,加上芝麻醬,陳衛東最愛。
陳衛東拿著菜本,看著胡同口人少,先去排隊買了菜,這才哼著小曲,往四九城貨運聯社走去。
所謂的貨運聯社,其實就是三輪車聯合社,在四九城,三輪車聯合社,和手工合作社一樣,都是集體所有制。
解放后,四九城就成立了人力運輸業組織,攬活也是有固定地點的。
三輪車聯合社分駕駛聯社和貨運聯社。
駕駛聯社進去雖然也是蹬三輪,但是市屬集體企業,待遇和駕駛員一樣。
有專門等活的三輪車崗亭,每天有固定線路,固定價格,單人起步價每公里在六分錢,雙人八分錢,行李另算,郊區會更貴一點。
還有第二種,就是陳老根這種,貨運聯社,貨運聯社有市屬的,街道辦的,還有一種特殊的,叫供銷性貨運聯社,
陳老根的便是供銷性的貨運聯社,比市屬的蹬三輪的差一點,但是地位,比街道辦的高一點。
也算半個供銷社人,平時供銷社上山下鄉采購,或者運送物資,都靠著貨運聯社的三輪車。
還有夏天,每天傍晚供銷社蔬菜柜臺蔬菜特價,也是需要用三輪車運到胡同去,特價叫賣。
說來,當初陳老根在當駕駛員和貨運聯社有點猶豫,駕駛員活輕松,干凈,除了個人行李,不需要大力氣裝卸。
但貨運加上平板,兩三百斤的東西是經常的。
當時陳老根拿不準該選什么,陳衛東建議選貨運聯社。
但是當時陳衛東還沒上大學呢,陳老根沒多想兒子意見,想著他和文三一直拉黃包車,建國前,好幾次危機,都是陳老根跟著文三混過去的。
他就跑去問了文三,文三聽說陳衛東建議選貨運聯社,直接拉著陳老根來到貨運聯社。
要說文三這人真能處,陳衛東記得,建國前他爹差點被遺老遺少欺負,文三沖上去,讓那人給他一嘴巴子。
還揚聲吆喝:只要給他文三嘴巴子的,沒幾個善終的。
最后那位遺老遺少果然得罪大人物,被出紅差了。
陳衛東要陳老根選蹬三輪是因為他清楚這個年代的軌跡。
蹬三輪載人,建國初期還是沒事的,等到人道洪流的時候,就開始覺得這是剝削,是地主老財的享樂。
慢慢的就沒人坐載人三輪了,實在有急事,頂多叫一輛平板三輪貨車。
駕駛員也都面臨失業的風險,要知道,三輪車只是集體所有制,可不是工人老大哥,鐵飯碗。
遇到了集體所有制企業虧損,職工會被清算的。
貨運三輪現在看不出好壞,但是等人道洪流時期,就能感受到這次選擇的正確。
“敢...打文爺我,瞎了他...花貓兒的狗眼,可四九城打聽打聽....誰惹著文爺,誰他....媽的就得倒霉!”
“得,文三,我們這還沒喝呢,你就喝高了?”
陳衛東走進去,就看著一堆貨運聯社三輪車師傅都圍坐在桌子邊上,一人拿著一杯酒。
下酒菜,有人一碟子醬油,有人一塊窩窩頭。
文三是一小碟子醬油,里面放著鵝卵石,喝口酒,將鵝卵石塞嘴里嘗嘗味兒,權當下酒菜了。
陳衛東一眼就看著坐在一旁角落的陳老根,他坐在平板車上,明顯剛卸貨回來,捧著一小杯酒,小口喝著,手邊還有一個鐵釘子,沒事含兩口。
“老根,待會兒吃完飯,給我看看看,我這車怎么回事兒?”
“得嘞!”
文三:“我說車隊長,你別可著老根一個人使啊,這一陣上山下鄉,他最累,該讓人家休息休息了。”
車隊長:“那文三你收拾?這一陣供銷社什么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家伙都忙,再說就修車的功夫,除了老根,你們誰能搞定?
大家伙再堅持堅持,等入了秋,我請大家伙吃羊臉肉,老根,社長說了,這月底給你多發兩塊錢加班補助。”
“切,入秋起碼不得請我們吃個螃蟹啊!”
老四九城歷來有入京嘗秋鮮一說。
提到螃蟹,文三瞇著小眼睛:“我說,車隊長,你怎么也得請我們吃個正陽樓吧?聽說那里頭等大螃蟹,又肥又大,一個半斤多。”
“哎,誰家后生,怎么來這兒了?”
門口一名穿著半舊中山裝的男子,戴著眼鏡,上下打量陳衛東。
陳老根聽著動靜一看:“社長,這是我兒子陳衛東,來找我的。”
那人打量陳衛東的衣裳,眼神微變:“陳老根,我怎么都沒聽你說過,你家還有個鐵道部的工人?”
“這孩子大學剛畢業,剛分配鐵道部去,才去報道沒幾天,是鐵道部的技術員,干部崗!”
說起陳衛東,陳老根語氣中滿是驕傲,
“哦,我想起來了,你兒子是在四九城鐵道學院上學來著,一轉眼,這都畢業了?好小子,長得挺結實,分配什么單位了?”
聯運社社長是供銷社店長兼任,平時有什么需要的任務,都是他和手底下人負責分配,但是具體管理,副社長管理。
副社長下面設立車隊長,平時分配任務,負責記錄考勤,貨車日志等記錄。
“四九城鐵路局研究所,目前在豐臺機務段。”
陳衛東此話一出,貨運聯社的人看陳老根的眼神都變了,過去隨意的態度,都不自覺收斂起來。
畢竟,任何年代,父是子的膽,子是父的威。
30年前看父敬子,30年后看子敬父。
社長:“行,老根啊,你家可以啊,光耀門楣了,養了個好兒子,今兒貨運聯社也沒什么事兒了,你就先回去吧,工作要做,家庭也得顧得上。
家里有什么困難,隨時和單位說,能解決一定幫著解決。”
陳老根:“我這車,還沒修完呢。”
車隊長:“老陳,打我臉不是?我修,記你的工,快回去吧。”
陳老根和社長打了招呼,收拾東西,在他的三輪車友們的羨慕矚目中,離開了貨運聯社。
看著陳老根離開,眾人竊竊私語:“好家伙,陳老根藏得夠深是,兒子都大學畢業了,還分配鐵道部了,硬是沒說啊。”
“誰說不是,想當初,陳老根兒子上學買書,要借錢,來貨運聯社的時候,那小子才這么高,干瘦干瘦的,現在瞧瞧,那身高,模樣,還是大學生。以后媒人不得將門檻兒給踏破了?”
社長走進辦公室,將車隊長叫了進去:“老白,陳老根兒子,今年大學生剛畢業?”
“嗯,這小子,可是不簡單,畢業之后,就直接上了四九城日報和人民ri報表彰,就連南鑼鼓巷街道辦王主任都對他另眼相看呢。
但這小子,很穩健,不知道他是覺得自個兒沒多少了不起呢,還是城府深。”
“上報紙?哪天的?給我看看,再將陳老根的檔案給我拿過來。”
“就那報紙,咱車隊沒幾個識字能看的,也就陳老根,得知他兒子上報紙了,每天都將那兩張領了在車隊看,我這就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