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關門聲如同墓穴封石,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客廳內,寂靜重新籠罩下來,只有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噪音,證明著時間的流動。
當瓦納森教授離開幾秒鐘后,客廳另一側,臥室的房門從里面打開。
賽西亞·泰勒從里面走了出來,鉑金色的長發在室內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如同冷冽金屬般的光澤。
她的神情比之前更加淡漠,那雙湛藍色的眼眸掃過客廳,最終落在那個剛剛冒充“克洛文”長官的男人身上。
“你剛才的話,有幾個明顯的漏洞,馬爾科姆。”
她的聲音清冷,并直接向對方發出指責。
“高度機密的科研項目所引發的實驗事故,這種說辭,用在一位歷史考古學教授身上,本身就站不住腳,邏輯上經不起推敲。
而且,你迫不及待的想讓對方翻譯筆記,甚至說出了杰弗里真正死因這種等待被挖掘的真相,卻與前面的話互相矛盾的內容!
對于一個被‘克洛文’名頭嚇破了膽的學者來說,這種矛盾在他冷靜下來之后,很容易滋生懷疑。”
那個被稱為馬爾科姆的男人,此刻他臉上那種屬于“冷酷長官”的漠然面具已經卸下。
他隨意地將那個偽造的、印著劍與盾徽記的黑色證件丟在鋪著蕾絲桌布的茶幾上,證件與木質桌面碰撞發出輕微的“啪嗒”聲。
“這種在黑市上買的東西,在關鍵時刻還真的派上了用場。但…要是被真正的克洛文抓住,我就死定了。”馬爾科姆聳了聳肩,動作變得松弛并略帶毫不在意的痞氣。
“賽西亞,剛剛的一切已經足夠了,恐懼是最好的麻痹藥物,能麻木最敏銳的頭腦。
那位瓦納森教授現在只會感激諸神,慶幸自己還能呼吸到公寓外面的空氣,短時間內,他絕不敢去回憶、去深究任何細節。
就算他以后慢慢品出點不對味兒來,等他想明白的時候,我們早就達到目的了,他難道還敢去‘列佩斯特’門口敲門求證嗎?”
他嗤笑一聲,帶著幾分得意,‘克洛文’這三個字,就是帝國最好用的通行證和嚇阻牌,沒人敢去驗證它的真偽,尤其是在親眼目睹了書房里那種……超越常理的‘景象’。
他和賽西亞一起走到客廳的落地飄窗前面,馬爾科姆說:“現在,重點是瓦納森剛剛提到的那個人——加洛·錢寧。
之前在瓦納森第一次將杰佛里那些資料帶給這小子看的時候,我們就在暗中觀察他了。”
他看著賽西亞接著說:“幸好,那小子是個做生意的,只要付錢對方就能給咱們干活。”
賽西亞微微頷首,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用修長的手指撩開厚重的天鵝絨窗簾的一絲縫隙,目光向下望去,正好看到瓦納森教授失魂落魄、腳步虛浮地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兔子。
“是的。”她的聲音依舊平穩,但語速稍緩,帶著分析的口吻:“他的學習能力和記憶能力,遠超常人。
不僅僅是速度驚人,更關鍵的是……那種對龐大信息的歸納,處理,分析!
杰佛里老師那箱雜亂無章、充滿個人化符號和跳躍性思維的考察記錄,他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梳理、歸檔,并精準地抓住其中杰弗里個人的臆斷!”
她放下窗簾,隔絕了外界的光線,轉過身,室內昏暗的光線讓她完美的臉龐一半隱藏在陰影中,更添神秘。
“我們的人跟蹤了他幾天,確認了他日常的到魯鉑巷路線,以及他家里地址。
窮困面臨窘境的家庭,家里有重病的媽媽和一個年齡不大的妹妹!”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馬爾科姆隨手放在沙發上的那本棕色皮革筆記上,眼神變得凝重。
“依照目前的結果來看,杰弗里是成功的,只是在最后的某個關鍵環節發生了意外,但我們想要的都在這里面,只要能夠翻譯出來……!”
“那么,由你去近距離接觸他。”馬爾科姆將手中的那本筆記,遞向賽西亞,接著囑咐道:“把握好分寸,賽西亞。
別被真正的克洛文盯上!”
賽西亞接過筆記,指尖感受著皮革冰涼而細膩的紋理。
她沒有說話,仿佛在無視對方,將筆記小心地收進了自己那個看起來小巧的手袋中。
當天晚上,加洛像往常一樣,走在返回瓦倫街的路上。
白天的腦力勞動消耗巨大,能夠清晰感到精神上的倦怠。
他的口袋里裝著新買的一瓶止咳藥,媽媽的咳嗽雖然減輕,但仍需鞏固。
他隨后又在菜市場買了一小塊鹵肉,和兩根火腿。
他吐槽著這點東西實在昂貴,鹵肉加上兩根火腿花掉了兩銅尼爾。
一個普通的工人,一天的日薪絕不敢奢望這樣的晚餐。
不過一想到今天又賺了五十一銅尼爾三芬索,加洛便感到充實,甚至并不對未來的生活憂愁。
高額的日收入,讓他這幾天傍晚,時常買些肉類和新鮮的蔬菜回家,對母親艾莎的解釋依舊是那句萬能的“店主很滿意我的工作,而且最近賣出去了很多書,店主特意給了獎金”。
這個虛構的、慷慨的書店店主,成了他對家人無法詳細說明的收入來源的最佳屏障。
然而,就在他拐入一條相對僻靜的街道,離家越來越近時,那種熟悉的、如同芒刺在背的感覺又悄然浮現。
被人注視的感覺,比白天在熱鬧的盧鉑巷時更加清晰,更加執著,帶著一種耐心。
他故意放慢腳步,在一個堆放著廢棄木箱的拐角處猛地回頭,昏暗的煤氣路燈下,街道空無一人,只有幾只野貓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著食物,發出窸窣的聲響。
晚風吹過,帶著寒意,卷起地上的塵土。
加洛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他加快了腳步,幾乎是小跑著回到了瓦倫街21號,踏上那熟悉的、吱呀作響的窄木樓梯時,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才如同潮水般退去。
推開閣樓的木門,溫暖的、帶著燉菜食物香氣的空氣撲面而來,驅散了些許外面的寒意和內心的不安。煤油燈的光芒雖然微弱,卻足以照亮這個狹小卻充滿溫情的小小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