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連官都能買賣,更何況是在縣試上走個后門。
童生又不是秀才,更不是進士,不稀罕。
大慫朝的縣試著重考察帖經和墨義。
所謂的帖經,就是給出一行或幾行經書中的文字,要求將其中故意隱缺的文字填上,類似于今天的填空題。
所謂的墨義,也就是以書面的形式,簡單直接地回答經義。
當然,寫詩作詞也是少不了的。
但北宋科舉尚且在摸索階段,還沒形成后世明清的八股文、五言八韻的試貼詩形式,試題多樣化。
況且縣試是由縣令主辦,也不糊名,可操作性自然也就多了。
花榮是真有門路的。
他雖然只是個武知寨,但父親生前也是青州有名的干將,即便沒祖輩的人脈,花榮憑自己的本事也得本縣縣令的看重。
本縣亂不亂,全看清風寨能不能壓得住清風山這一帶的草寇。
如此重任在肩,賣他個面子不過是常規操作。
況且,王禹也是真給銀子啊!
誰跟銀子過不去呢!
砸下了六百兩雪花銀,臨朐縣令簡單問了問王禹的學業,便告知他回去好生攻讀便是。
顯然,今年縣試的題目就是從剛剛問的內容里出了。
書要讀,關系也要走。
這個就叫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不覺便到了二月,一場倒春寒讓整個京東路都瑟瑟發抖起來。
臨朐縣縣學內,六十來個學子凍得鼻涕橫流。
可縣試要考五場,也就是五天,有得熬了。
王禹自不懼這些許風寒,大馬金刀坐在簡陋漏風的考場內。
第一場,考帖經。
這個不難,死記硬背的功夫。
第二場,考墨義。
難度雖然有了提高,卻也難不倒王禹。
第三第四場,則是策論。
因為提前得了提示,早就寫好了稿,用心默寫便是。
最后一場,便是寫試貼詩了。
出的是五言的韻,詠古人的題。
王禹也沒想多久,落筆寫下了《早春絕句》,便早早出了考場,往桃花村而去。
魯大師二月份從五臺山出發,往東京而去,或許是迷了路,他竟然繞到了青州。
該去堵他才是。
臨近中午,臨朐縣縣衙,百里侯拿著一張考卷,搖頭晃腦吟了一遍,拍案道:
“好詩!好詩!”
那留著山羊胡子的師爺,笑道:“縣尊,此子卻是好才情,字也不俗,憑本事就能考過縣試,只不知為何要送那六百兩銀子。”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少年人,便有如此人情世故,未來走上官場,必能成就一番事業,我該托舉托舉才是。”
縣令提筆寫下今年得中的十六個童生名姓,又將這首絕句抄下,說道:“好詩就該揚名,勞你去官舍唱一唱名,也給他揚一揚名,那六百兩銀子,我也不白拿。”
師爺伸雙手接好,頷首道:“我這便去。”
也就在這一日,青州,趙府,歸來堂。
趙明誠已經罷官有八年時間了,在這青州研文治學創作,搜求金石古籍,雖然舉案齊眉,但心中終有幾分不甘。
而就在三日前,朝廷傳來了消息,趙挺之冤案得以昭雪,他的三個兒子也恢復了官職。
比如趙明誠,現在就被授為淄州的縣令。
他有心去上任,可與李清照耗去大量精力搜集到的金石書畫,也需要整理校勘、編撰成書。
兼濟天下與獨善其身就擺在面前,讓趙明誠魂不守舍。
此刻,歸來堂里響起琴聲,隨之充滿了女人味的聲音淺唱了起來。
“髻子傷春慵更梳,晚風庭院落梅初。淡云來往月疏疏,玉鴨熏爐閑瑞腦。朱櫻斗帳掩流蘇,通犀還解辟寒無……”
“唉!”一聲長嘆。
“相公!”
“娘子!”
“去吧!機會難得,況且那些金石書畫已經整理了大半,交給我便是。”
“我……”
“當年相公也曾有大志向,今日怎如此扭捏了起來。相公赴任淄州,做那百里侯,也是一地之幸。怎能為了兒女私情,置天下于不顧呢?”
“那……家中便交給娘子了。”
他們夫妻十多年,志趣相投,都喜歡古今名人書畫、三代奇器、石刻碑文,可以說是互為知己。
然而,婚姻并非都是一帆風順的。
他已三十有余,還無一兒半女,去年他納了一房妾,夫妻間的感情便像隔了一層紗,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去吧!我昨晚便收拾好了行李。讓吳娘隨你去,照顧你的起居,好好做官,造福一方,可莫要因為沉迷金石,忘了吃睡。”
“等我在淄州安定下來,便接娘子去。”
趙明誠下午便走了,干脆果決。
馬車“嘚嘚”地遠去,身形婀娜,扶風擺柳般的李清照站在門口望了許久。
早春的寒風吹過,端莊綽約的少婦微微一嘆。
這時,一侍女遞過來一張書箋,說道:“夫人,今年縣試出了一首雄詩,您看看,或許心情就好了。”
“我哪有心思讀詩啊!”
李清照轉身往后院走去,那黑亮潤澤的挑心牡丹髻上插著金步搖,人行款款,但那步搖卻不動,真如流水一般。
回到歸來堂,她想彈一彈琴,卻怎么也提不起情緒。
望著乍暖還寒打落滿地的杏花,又癡癡愣了許久。
直等到天色昏暗,侍女點上了燈,她的目光這才落向書桌上壓著的那張書箋。
“生當作人杰……”
“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
“不肯過江東!”
“青州臨朐,童生王禹!”
仔細咀嚼幾遍,李清照嫌書箋上的字不好看,碾了墨,展開宣紙,提筆揮毫。
寫完打量一番,揉成一團扔進竹簍里。
“這個王禹是臨朐哪個王家的少年郎?”李清照問道。
那侍女顯然打聽過了,回道:“聽說是個貧家子。”
“哦!倒是有些才氣。去取些酒來。”
“夫人可要下酒菜?”
“有此詩佐酒,還要什么下酒菜,速去速去。”
李清照有三大愛好,首個便是嗜酒、其次便是博戲打馬、最后才是金石書畫。
半壇子酒下肚,白皙的臉蛋滿是紅潤。
她看起來只有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五官容顏精致得挑不出任何瑕疵。
其實,她已經三十了。
經過了歲月的沉淀,便有了一種不同于嬌嫩花朵的美,就如同一顆熟透了的水蜜桃。
熏熏然中,狼毫一揮而就。
那字果真是大氣磅礴,一股視死忽如歸的精神躍然紙上。
…………
桃花山下桃花村。
得知魯智深還未抵達,王禹松了一口氣。
劉太公又客氣留他,那便順水推舟答應下來。
第二日,得中童生的消息傳到了劉太公的耳里,當即就吩咐擺下流水席,要好生慶祝一番。
“公子,你嘛時候考中進士啊!”
“太公,不要說進士了,秀才都考不中。我還要沉淀沉淀幾年才行……”
縣試有門路,那府試可沒門路!
如今青州府的知府乃是慕容彥達,其人憑借其妹慕容貴妃的裙帶關系獲得青州知府職位,作為外戚勢力代表,他在地方擁有獨立軍政大權,轄制秦明、黃信等將領,掌握青州五千守軍。
要喂飽他,幾千兩銀子根本打不住,幾萬兩才有可能,而且還要防備他白吃黑。
所以,王禹絕了今年考秀才的打算。
只等時機成熟,再來進步。
“哥哥,恭喜恭喜。”
李忠、周通二人通過探子得知王禹在桃花村落腳,也結伴下山來見。
又聽“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的詩句,“小霸王”周通整個人都燃了起來……